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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对视持续片刻,白游庚终动。他伸出右手按在扶手上,缓缓站起来。
那只被苦难浸泡过的大手布满鸡皮和黑斑,和他身上的锦袍格格不入。
“……李大人,久仰。”白游庚面无笑容,低沉如鼓道。
“久仰!久仰!”李鹜毫不见外,大大咧咧地拱拱手,“闻名不如见面,我对白老爷一见如故,仿佛你就是我失散多年的祖父!不如我直接叫你祖父,如此也可彰显你我的亲近——”
“李大人说笑。二品大员叫老夫祖父,老夫可担待不起。”白游庚嘴边『露』出一抹讽刺,“李大人远道而来,老夫准备一桌粗茶淡饭,小地方菜式少,希望大人不要见怪。”
“我白老爷像我失散的祖父,你就是叫我吃糠我今日也照吃不误,粗茶淡饭算得什么!”李鹜大手一挥,如同自一般自在,“都端上来吧!”
白游庚嘴角抽抽,讽刺神『色』更重,
“此处并非用膳之处,还请大人跟我来。”
李鹜跟着白游庚走出花厅,分别坐上一辆步舆,一晃一悠间来到另一处院。白游庚拒绝小厮的搀扶,自己按着扶杆走下步舆,率先进面前的庭院。
洁白的砂石铺满地面,一条平坦的青石小路横穿砂海。李鹜一边跟着白游庚沉稳的步伐,一边辨认着砂石里四处的图案,惊讶发现,起伏的波浪竟然组成一幅隐居山水图,一个头戴斗笠的老渔夫坐在扁舟上独自垂钓,身边有一个小小的火炉,火炉旁边落着几根惟妙惟肖的鸭『毛』。
白游庚停下脚步,意等着李鹜观察幅沙画。
李鹜拍手叫好:“有眼光!鸭肉就是好吃!”
白游庚:“……”
两人走进设宴的正厅落座,白游庚淡淡一“席罢”,一个个穿着精致丝绸,镶金佩玉的美貌婢女端着琳琅满目的菜肴鱼贯而入,菜式是多,但食材来去,都只有一种。
“老夫听闻三千禽兽,李大人独爱鸭一种。今日备下全鸭宴,不知大人可还满意?”白游庚意味深长道。
“满意极!”李鹜也意味深长道,“没想到白老爷也是爱鸭之人,我志趣相投,定然合得来。今日正好有酒有菜,不如白老爷就和我结为异姓祖孙,成就一段上天赐下的缘分?”
“……李大人果然和传言一样,口齿伶俐,善为说辞。”白游庚冷笑道。
“白老爷也和传言一样,和你说话真像大冬天剃头发——冻脑!”李鹜『摸』『摸』脑袋,拿起面前的银箸招呼道,“脑一会再动,先吃,先吃!让我试试白大厨的手艺!”
李鹜说着,夹起一箸青螺炙鸭放进嘴里,稍一咀嚼,焦脆的鸭皮就在口爆出香气四溢的鸭油,李鹜睁大眼,忍不住惊叹道:“味道好!”
“是我白府『色』,掌勺的大厨是以前御膳房给陛下做吃的庖长,尝过道青螺炙鸭的人无不称之一绝。”白游庚缓缓道,“光有粗茶淡饭未免过失礼,老夫还准备富有江南『色』的歌舞表演,请李大人一赏。”
白游庚拍拍手,片刻寂静后,两队衣裳清透的舞姬在琴进入舞厅,众星捧月地簇拥着一名穿红衣的年轻女。
红衣女的姿容身材无一不是上佳,即便是在一群美貌舞姬的衬托下,依然够轻松脱颖而出。
名『妓』徐听听靠着琴棋书画诗词歌舞样样精通红遍江南,无数人捧着千金只求美人一面也无功而返,白游庚却用一张帖将人请到自府上为其表演。
拜倒在徐听听石榴裙下的男人上至达官贵人,下至三教九流,要说完全不为所动,至今他也只见过傅玄邈一人。
傅玄邈见惯内教坊的精致歌舞,不将江南青楼简陋的表演放在眼里也算情有可原。李鹜算什么?他要是也做到不为所动,他就把白游庚三个字倒过来写。
石榴红『色』的裙袂在半空飞舞,香风一阵接一阵地朝李鹜扑来。
白游庚自信地向李鹜。
后者紧皱眉头,侧头打个喷嚏,嫌弃之『色』溢言表。
白游庚:“……”
如今道是怎么?究竟是江南名『妓』虚有其名,还是两个身份地位上南辕北辙的男人不约而同都有什么难言之隐?
白游庚皱着眉向正在费力演出的徐听听,又一眼夹起油封鸭腿大快朵颐,连丝余光都没有投向徐听听的李鹜,不等徐听听的歌舞表演完,他就不耐烦地挥挥手,沉道:“既然不让贵客高兴,那还不如尽早下去免得丢人!”
琴骤然断,徐听听惊慌地跪倒下来,一段红绸垂落地面,半掩着雪白丰满的手臂。
“位大人,可是听听的表演有何不妥之处?听听学艺多年,自知仍有不足之处,还望大人指教一二!”
李鹜头也不抬,不屑道:“年头拜师也要交束修,你钱都不给就想让我指教,做梦呢你?”
徐听听没想到一句逢场戏的请罪词会引来样的回答。
话已出口,她不得不解下腰间一串纯金打造的金铃,双手递出道:“听听请大人指教……”
李鹜腾出一只手,嘴里叼着油封鸭腿,接过金铃后还在手里掂掂,副轻车熟路的模样,让一旁的白游庚睁大眼睛,仿佛梦回当年还在扬州收保护费的时候。
李鹜把金铃揣进兜里,终用余光瞥地上的徐听听一眼,满脸嫌弃道:“转吧,你不。”
“大人——”徐听听泫然欲泣。
“,别丢人现眼,下去吧!”白游庚沉着脸打断徐听听的话。
徐听听委委屈屈地提着裙袂下去。
屋里只剩二人后,白游庚口道:
“李大人怜香惜玉的方式真是别致。”
“过奖,过奖——”李鹜说,“不比白老爷今天准备的顿‘粗茶淡饭’别致啊!”
白游庚拧拧薄薄的嘴唇,夹起面前的一只鸭肉放进碗里,眼神盯着吊儿郎当,油盐不进的李鹜,银箸慢慢碾着肥嫩的鸭肉。
“老爷,老夫人回来。”
一个婢女停在正厅口,恭敬地弯腰道。
不知为何,白游庚脸上神情一松,连眉心都舒展来。只是再松快的神情,转头一见李鹜,立马就又凝结起来。
微妙的饭局好不容易结束,白游庚借口走不便,让儿白安季出面送走李鹜,自己马不停蹄就往后院赶去。
白老夫人正在摘头上的簪,见到白游庚出现,一点也不意外。
“那李鹜呢?”白老夫人心道。
“我什么事?”白游庚不耐烦道,随即神情一变,急切道,“殿下呢?殿下起来如何?”
“殿下起来气『色』红润,似乎过得不……”
“不可!”白游庚一拍桌,脸『色』铁青道,“殿下跟着个要钱没钱要身份没身份的泥腿,过什么好日?说不准,以前连厕纸都用不上!”
“……不可吧……”出身富庶庭的白老夫人有些难以想象,上还有用不起厕纸的人。
“什么不可!我他就不是好人!”白游庚斩钉截铁道,“我双眼睛,从没走过眼!小,坏心眼多得很!”
白老夫人想起今日答应沈珠曦的话,犹豫片刻,试探地吹起枕边风:“多点心眼也没什么不好……我殿下心思纯净,正需要一个想得多的人来互补……”
“互补个屁。”话给白游庚火上浇油,让他更为生气,“殿下那么纯善的一个孩,我怎么放心把她交给种心眼长成蜂窝的『奸』邪之人?我辈就宓儿一个女儿,那狗——”
白老夫人惊恐得瞪大眼,白游庚顿片刻,接着说:
“先帝花言巧语将我宓儿接入宫,却又不信守承诺善待宓儿一生,以致宓儿郁郁寡欢甚至精神失常。如今我是再也不会信那些男人的鬼话。殿下好不容易回到白,她既不愿重回宫廷,我就给她寻个『性』情忠厚,容貌俊雅之人入赘。有我白氏在,还怕拿捏不住他?女生育本就是苦事一桩,运气不好的,说不准还要丢小命……对,让戎灵那小去生,多生几个,抱一个过来——不,不,戎灵样貌过得去,但脑还是差点,万一孩随他……”
正当白游庚认真地思考去哪里借个孩回来给外孙女养时,白老夫人再次试探地说道:
“你想那么多也没用,总归要殿下的意识。依我,殿下似乎对那李鹜挺上心的……”
“上心又怎么!”白游庚大怒,脸上『露』出一抹悲愤,“宓儿对那狗皇帝难道不上心么?可到头来结局又如何?!”
“你小点!”白老夫人脸上血『色』尽失。
“要是早知今日,老夫当初还不如冒死抗旨,把宓儿嫁给那姓傅的算!说不定,我的宓儿,如今还尚在人——”白游庚更咽,已经不似当年锐利的双眼闪起泪光。
“事情都已经过去,再说当年也没有意义……”白老夫人擦擦湿润的双眼,“最重要的,还是殿下的心意。”
“殿下年纪尚小,识人不清,合该我做长辈的在一旁参谋。”白游庚冷着脸说。
“可我觉得……”白老夫人顿顿,小道,“那李鹜,和你年轻时有些相像。”
“那更不!”白游庚皱眉道,“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白老夫人睁大眼着他。
白游庚咳一,说:
“总之——那李鹜不是良人,我会让殿下明白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