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笔趣阁】 biquge2345.com,更新快,无弹窗!
不知道是姜宥仪本身的情况没有太严重,还是邱格给下的药确实有用,总之她一觉睡醒,在傍晚的时候体温已经退到了36.8℃。
林意接了新的委托,下午去走廊里接打了几个电话,姜宥仪没问她这次具体是什么案子,只是知道她忙,所以晚饭之后,好说歹说地把准备陪床的林意给赶回了家。
“晚上如果又烧起来的话,一定要跟护士说,然后也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我来陪你。”
“知道啦。”
躺累了的姜宥仪执意把林意一路送到了电梯间,虽然高烧后遗症的全身酸痛和刀片嗓症状她一个没落,但精神头已经好了不少,两颊那吓人的红晕也已经褪掉了。
她催着林意进电梯,在电梯门关上之前,对不放心地嘱咐了自己好几遍注意事项的林意挥挥手,狡黠地歪头笑起来,“明天见!”
被欢送着下楼的林意:“……”
晚饭之后住院部的电梯间里已经没什么人了,送走了林意的姜宥仪活动着躺到僵硬的肩颈,拖着酸疼的四肢要回病房,路过隔壁消防通道的时候,隐约地从虚掩着的消防门缝隙里瞥见了一个人影——
已经走过去的姜宥仪顿住脚步,迟疑中探究地倒退回来。
她定睛朝门缝看去,昏暗的楼梯走廊里,穿了一身淡蓝色护士服的身影格外醒目。
是南熙。
姜宥仪只犹豫了一瞬,就把虚掩的门推开了。
抱膝低头坐在台阶上的南熙听见声音猝然抬头,在看见进来的是姜宥仪后,又破罐破摔地把头低了下去……
她脸上泪痕未干,明显是刚哭过的。
姜宥仪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你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我这几次遇到你,每次你都在哭。”
南熙抹了把脸抬起头来,听着她嘶哑得不行的声音又觉得有点好笑,“你嗓子都哑成这样了还要多管闲事?别身体好一点儿就到处乱窜,赶紧回病房去躺着。”
“我躺得难受才想活动活动的。”姜宥仪打量着她,并没有探究的意思,只是随口闲聊似的态度,“中午我听到你说你是白班的,怎么到现在还在这里待着?”
“换班了,”姜宥仪看着南熙的表情,她明明是不想多说的样子,却在简单的回答之后欲盖弥彰似的解释了一句:“……我明天有事上不了夜班,跟同事换了一下。”
鸦雀无声的走廊像个盘旋了十几层的迷宫,让自身所处无人之地的安全感与视线所不能及之外的不安纠缠着,她们下意识地回避着昏暗环境中的未知,声如蚊讷的交谈甚至无法让走廊里敏锐的声控灯亮起。
“你对邱主任好像……”
姜宥仪顿了顿,她还在想措辞,但南熙已经预见了她的意思,直截了当地截断了她,“我对邱主任没有意见。当初你问我哪个医生比较好,我是因为女生看病还是找女大夫更方便一点,才更建议你去找李主任。”
“我明白,”姜宥仪没有揭穿她显而易见的谎言,反而理解地点头,接着又解释道:“但可能医院跑多了吧,我对医生的性别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她耸耸肩,仿佛是不经意地提起,“其实在这之前,我小时候在这边看病,一直找的是普明医生来着,但我在医生介绍的公示板里没看到他,是已经不在这里工作了吗?”
“普明?”南熙陌生地重复这个名字,仔细回忆了一下,又从很久之前的记忆里想起了一点儿细枝末节来,“我听说他是邱主任的徒弟?但我没见过,我来得晚,偶尔听人提到他,说是医术医德都很好的一个人,几年前就离职去了首府那边的大医院。”
“可我记得他是桉城本地人,”姜宥仪不解地问:“怎么会跑那么远,到首府那边去工作?”
南熙摇头,没有多说,“人往高走,可能觉得在这边没什么发展吧。”
“那你知道是首府的哪个医院吗?”
大概是这次问得太具体了,南熙奇怪的目光看过来,姜宥仪解释,“以前他帮过我很大的忙,所以想有机会去看看他。”
“不知道,”南熙收回了目光,把下巴搁在了膝盖上,抱膝看着自己的脚尖,“我都没见过这个人。”
寂静的楼道里响起手机的震动声,姜宥仪根本没带手机出来,这动静是属于谁的不言而喻。
可南熙没动。
她仿佛没听见一样,还是环抱着自己低头沉默着,直到消防通道沉重的金属门再度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一条缝,“南熙?”
出来找人的中年护士长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喊她,“你怎么还在这里,打电话没听到吗?邱主任的手术快开始了,他到处找你呢。”
抱膝坐着的南熙沉默了两秒,在护士长再度催促之前站起来,跟着护士长离开了。
而留在楼道里的姜宥仪局外人一般看着她们离开,觉得南熙的背影充满了抗拒和不情愿……
………………
…………
姜宥仪其实很讨厌来医院……说讨厌不太确切,更准确地形容,应该是恐惧。但因为身体的缘故,她不得不成为医院的常客,而来得多了,她渐渐地变得可以把自己的恐惧隐藏得很好。
——她一直很擅长伪装自己,就好像手无寸铁的人为了自保和活着而给自己刷上的保护色一样。
她害怕打针,任何硬质的、冰凉而尖锐的东西刺入皮肤,都会让她想起做肾脏切除手术时被手术刀和止血钳戳弄内脏的极度恐惧,但实际上她在人前所表现出来的,也不过只是攥紧身下的床单罢了。
而夜晚呢?
她拉上了隐私帘,跟病房里的其他人一样准备入睡,但病房里此起彼伏的鼾声接连响起的时候,病房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直到午夜来临,她依然还睁着眼睛,丝毫没有困意。
因为她的病床靠窗,她这边的隐私帘只能挡住她与隔壁床还有她脚下的一方空间,窗户是挡不住的,所以她躺在床上,就能看到窗外无星无月的黑沉夜色。
——这样的窗前夜色仿佛跟记忆里的重叠了。
十六年前,也是在这座医院里,刚满十岁的她也是这样躺在肾内科的病床上,不同的是,那时候她还在庆幸劫后余生,还有单纯的梦想,而现在的她心里除了步步为营和满腹算计之外,一片荒芜。
体温好像已经彻底稳定了,不知道邱格用的什么药,来势汹汹的一场高热迅速离场,因为强烈的PTSD甚至无法在黑夜中的病床上闭眼的姜宥仪干脆坐了起来,披上衣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南熙和邱格之间肯定不像他们所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姜宥仪隐隐觉得南熙这个人会成为她未来打算中的一个突破口,所以她打算再去找南熙一趟,如果南熙也还没睡的话,夜深人静是人心理上最脆弱的时候,正好是个适合攻心的机会。
晚饭之后她已经把整个肾内科病房的布局都摸清了,护士站一侧的小门就是护士休息室,她朝休息室走,如果医生办公室的时候,却倏然停住了脚步。
午夜的病区走廊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到连被拼命克制压抑的声音,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但那真的是很小很小的声音,只是恰好被压在喉咙里的叫声与放肆恣意的喘息搅在了一起,才不小心地从并不怎么严实的门缝里溢出了一些端倪来。
那叫声像微弱的猫叫,既痛苦,又绝望。
而另一个喘息,却既兴奋,又欢愉。
外面的姜宥仪站住脚步,她在听到动静的同时已经控制不住地心脏狂跳了,而当她抬头看向办公室门上挂着的“主任医师生办公室”的牌子时,原本狂跳的心却仿佛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倏然冷却的同时,让她几乎连呼吸都忘了。
——这是邱格的办公室。
那……
当她蹑手蹑脚地趴在门上屏息静听的时候,办公室里不同寻常的动静就更清晰了,那纠缠在一起的声音听起来禁忌违和又痛苦暧昧,哪怕稍微有点常识的成年人都能立即意识到,里面正在发生着什么。
……可这是医院的办公室。
姜宥仪一阵没来由地恶心,但与此同时,她倏然想到了另一个让她感到毛骨悚然的可能——
她因为这个猜测而躬下身,屏住了呼吸,从门缝往里面看去……
那果然是南熙。
如同幼猫被钉在了刑架上一般无从发泄痛苦的南熙,以及……
在人前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肾内科正主任,邱格。
一时之间,今天中午他们从病房离开的时候,邱格的讳莫如深和南熙的欲言又止,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姜宥仪的喉咙猛地一阵痉挛。
她克制不住地开始生理性地反胃,为邱格那令人不齿的行为感到无比地恶心,但她不敢弄出任何动静来——她不是怕被邱格那个畜生发现,只是觉得此刻的南熙应该不想自己被任何人看见。
所以她死死捂着嘴,任胃部的痉挛把眼泪活生生逼了出来,还是挣扎着把动作放到最轻,才悄无声息地起身退开……
离开了办公室门前的范围,里面的声音就立刻听不到了。
姜宥仪咬着牙把那阵呕吐感压回去,紧接着立即抬头向四周查看——走廊里没有监控。好处是没有人会从监控里发现她听墙角的这一幕,坏处是即使有朝一日南熙要跟邱格对簿公堂,她也没有任何一个监控能当作证据。
姜宥仪到底还是在走廊的公共卫生间里吐了一场,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病房的,病友们鼾声正浓,而她借着隐私帘的遮挡,在这个还算私密的小空间里,放任那个真实的、孤注一掷又疯狂绝望的自己,愤怒地撕开层层伪装,暂时地主宰了这具身体——
她面沉如水的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苍白的嘴唇紧抿着,嘴角微微下压,显得既坚毅又冷淡,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分明在酝酿一场风暴,可是又被极其冷静的克制限制在了看不见的囚笼里。
……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心里没主意,遇见了事情就只会哭,整天都需要被人保护的小白花会有的表情。
相反,这种仿佛习惯了隐忍蛰伏,耐心等待着一击必杀的神情,更像是精心布局的狩猎者态度。
她就这么坐在床边,耐心地等到了天边启明星亮起的时刻。
十年前的这个时候,遮住了面容的闯入者绑住她的手脚将她带向了地狱,十年后的此刻,仍旧穿着一身病号服的她自己离开了病房,走向了他人的地狱——
还是那个楼道里,她找到了依旧把下颌放在膝盖上,环抱着自己低头看着脚尖的南熙。
这一次,防火门开了又关的杂音没能让她抬头,被人拿着递到眼前的东西却让她从绝望的崩溃里短暂地恢复了一些理智。
……是一包酒精湿巾。
“我想……你也许会需要这个。”
姜宥仪把湿巾放在她曲起的臂弯里,自己如同之前一样,沉默地与她并肩坐在了台阶上。
这一句话表达了太多隐晦的意思,却照顾了南熙的情绪和自尊,刚刚经历了一场从身到心的双重折磨的护士怔愣地看着臂弯里湿巾包装上那个“75%酒精湿巾,有效杀灭99.9%病毒细菌”的字样,原本勉强压住的眼泪忽然决堤。
她呜咽出声,姜宥仪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陪在旁边,她看着南熙的目光里有被伤害的愤怒,无法自保的悲哀,以及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的共情,而最后,这些都化成了她藏在软肋之下的刀——
“或者我能帮你。”
等南熙稍稍从崩溃的呜咽中恢复过来,姜宥仪轻浅的声音对她说。
姜宥仪没说自己能帮南熙什么,南熙也没问姜宥仪是怎么知道的,破晓时分落针可闻的楼道里,两个女孩默契地暂时藏住了那难以对人言的痛苦,而身心俱疲的受害者无力地摇头,惨笑了一下,“没人能帮我。”
姜宥仪看着前方的被烟熏黄了的墙壁,“你试过了吗?”
南熙点头,又怔怔地摇了摇头,“我想过可能的办法……除非我愿意放弃这里的工作,否则的话……没有什么路能走得通。”
仿佛过来人一样,姜宥仪理解地看着她,并不意外也不掩藏地问:“你害怕,是不是?”
南熙闭上了眼睛。
她把头埋进了臂弯里,逃避似的,半晌之后,才几不可查地“嗯”了一声。
“可是害怕解决不了问题。怕了,退了,就永远走不出深渊了。”
姜宥仪伸手,动作很轻很慢地扶着她的肩膀,让她从自己的避风港里抬起头来,看向了自己,“不要害怕,不要后退,不要拿人渣的恶意惩罚自己……该付出代价的是作恶的人,不该是你我。”
“逃避不能解决任何事情,反抗才能,”她一字一句,语气是过来人的那种强烈的共情和推心置腹的诚恳,“难道你想看着他继续春风得意地逍遥,却要将自己逼到绝望枯萎的境地吗?天理昭彰,人总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从没想过还有这一条路的南熙一时呆住了。
她愣愣地看着姜宥仪,而姜宥仪的目光极度冷静,仿佛砂纸磨砺过的声音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响起,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