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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
当日夜。
赵维桢坐在镜子,抬起手尝试着拆发髻。
先秦时期的镜子为青铜制作,且也只王公贵族才能用得上。赵维桢面的镜子,不仅需要定期磨,比起后世的玻璃镜而言,也只能称得上勉强能够分辨出人脸。
加夜点上烛火,火光影影绰绰,赵维桢左看看,右瞅瞅,最终叹了口气。
算了,她放弃。
长发就这点麻烦,每天需要盘发不说,拆发也个麻烦事。
都穿越过来这么久了,赵维桢还经常搞不定发型问题。
“季娘?”赵维桢抬手扶着拆大半的发髻,也不回地喊道:“能不能帮拆一下发?”
季娘便吕不韦送给赵维桢的女侍。
“来吧。”
然而回应她的却不季娘。
男的声线从背后响起,赵维桢动作一顿。
她还未转,吕不韦便已靠近。他一拎衣摆,危坐于赵维桢的身后,替她扶住那半系半解的长发。
吕不韦忍俊不禁:“怎连发髻都不会解?”
赵维桢抬起眼。
男人就坐在她的后面,透过铜镜,他清隽的面孔显得昏黄朦胧,幽幽火光照亮了鼻梁与颧骨,却也叫眉眼藏匿在了阴影中。
“季娘人呢?”赵维桢不答反问。
“喊她休息去了。”吕不韦回答:“反正平日除了梳发,你也用不到她。”
他抽出赵维桢发间的簪子,顺着盘上去的发丝反向解。不过几下的功夫,一乌发便从后颈垂落至肩。
吕不韦伸出手,温言道:“发梳?”赵维桢把长案上的象牙梳递给他。
解发髻不过个始,盘上去的发弯折一天,还需仔细梳、梳顺,才能够保持状态。
好在吕不韦足够耐心,他的动作也很轻。
一时间,室内几乎鸦雀无声。
沉默延展时间,也仿佛撕扯着火光。
摇曳烛光微微颤动,使得墙壁上他的影子为飘舞,似要笼罩住赵维桢的身形,宛如一蓄势待发的巨兽,想要将面的猎物吞噬殆尽。
吕不韦慢吞吞地为赵维桢整理着发,一寸寸将缠绕于一起的发丝拆散来。
直至那一长发彻底散落,垂于腰际。
“好了。”吕不韦这才破了沉默:“维桢觉得如何?”
赵维桢透过镜子,触及到吕不韦的视线。她伸出右手:“梳子给。”
衣袖下落,布料与肌肤间的斑驳金光得以窥探。吕不韦把梳子放在赵维桢的掌心中,然而就在她握住发梳,准备收回手时,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却毫无征兆地合拢。
发梳坠地,他的指节跟着下落的物体向下滑去。
壁上投影以可怕的速度交汇融合,变成一片漆黑的影。
背后突如其来的温度让赵维桢一愣。
他一手环住赵维桢的腰()肢,一手攥着她的臂腕,吕不韦俯下颅,于她的发间与颈间嗅了嗅。
赵维桢稍稍侧:“闻什么?”
吕不韦:“维桢不喜用脂粉,自什么味道都没。”
言语间,竟些遗憾。
“还以为那墨家与农家的子弟总凑那么近,因为维桢身上什么香味。”
“……”
赵维桢扭过,刚想口,吕不韦停留在她腰侧的手及时落在了她的唇。
他的右手始终拿捏着赵维桢的右腕,带着茧子的掌心摩()挲过金镯与肌肤相连的位置。
吕不韦压低声音:“今后维桢还不要带金镯出门了。”说完这句话,他才放下按住赵维桢话语的手。
她闻言挑眉:“要戴的你,要不戴的也你。”
吕不韦:“想要维桢戴,因为维桢戴得好看。可这份好看,不韦却不愿别的男人窥探。”
他用的“窥探”。
赵维桢怔了怔,而后了然。
原来他送金镯,竟然不止送镯子那么简单。
昔日赵维桢刚来咸阳,他与赵维桢谈及她欲图入朝为臣的算,撕那层人皮,与针锋相,却也毫无征兆地一把抓住她无意『露』在外的手臂。
先注意,再送金镯,展出欲念,又以奢华的物件点缀。其中心思不言自明。
既如此,便要独占。
白日秦央夸了赵维桢的镯子,说者无意,听者却相当上心。
他自己那心思,旁人提及,就仿佛侵占了自己偷偷圈下来的领地。
“怪不得。”赵维桢一勾嘴角。
“什么?”
“怪不得你在回来的路上,看着就不太高兴。”赵维桢微微眯起眼睛:“竟为了这件事。”
“维桢可愿答应?”吕不韦不依不饶。
赵维桢歪了歪。
她到底转过身,选择半面吕不韦,从他掌心中抽出自己的手腕。
烛光下,沉甸甸的金镯折『射』着陆离光线,在暗昧的室内与拉长的影子交织缠绕,犹如困在蛛网中挣扎的小虫一般。
赵维桢抬起手,抚()向吕不韦的脸侧。
男人的下颌骨线再清晰冷厉,放置在夜晚,也看不太分明。
“就如此喜欢?”赵维桢问。
吕不韦阖上眼,脸颊不自觉地往赵维桢的指尖靠了靠。
他把她拉近了一些,二人早已不顾危坐应该什么姿态,靠在一起,姿势可谓七零八落。
“些日子,不韦做了个梦。”吕不韦在赵维桢耳畔低语:“梦见维桢……”
道出赵维桢的名字,偏偏就不往后说了。直到赵维桢抬眼,四目相,动问道:“梦见什么了?”
吕不韦这才继续说了下去:“梦见维桢不止戴了金镯。”
“那还戴了何物?”
“金环磨的光滑,套在了……”他的视线下挪,几乎飞速掠过赵维桢藏在裙摆下的双脚:“套在了脚踝上。”
说到最后,声线几不可闻,可他的视线却一直胶着在赵维桢的脸上。
看见手腕,便能称为窥探,更遑平日几乎『露』不出来的双脚。
越藏在衣物下,不『裸』()『露』、看不到,其中含义越非同寻常。
吕不韦的话语落地,赵维桢就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什么时候能褪去衣衫,看到双脚啊?
自然在睡觉的时候。
不着衣缕,双足却戴着金环,具体什么梦境,不言而喻。
只……
别说,吕不韦这梦做的,还颇具审美志趣。赵维桢自己想了想,也觉得个不错的场面。
她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想要拴住么?”
“自然想的。”
吕不韦黝黑的眼眸中清晰倒映着她的身影,他分外坦诚:“维桢胸怀沟壑,不韦敬佩。脑中知晓苍鹰没法在笼子,可——”
“可?”
“可心确实,”吕不韦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处,“控制不住。”
所以会梦见足配金环,所以旁人称赞一句金镯工艺好,他也当下就黑了脸。
吕不韦说完,仔细地看向赵维桢,恨不得要把她眨眨眼中饱含的信息都分析一番:“维桢可怪?”
她的手依然停留在男人的脸侧。
赵维桢垂着眼眸:“不怪你,人常情。”
爱权者重欲,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古往今来,哪个人又能将两者彻底分得?
一始,只图赵维桢的才能。
接着,便图她行为与自己默契。
思想一致,步调接近,连志向和目的都暂且统一。
再往后就与权无的东西,一步一步,走得理所当然。
吕不韦也从没隐瞒过。
赵维桢不觉得这什么问题,就如同吕不韦所言——若无所求,那才麻烦。她不想嫁给一个圣人,那太过琢磨不清。
何况吕不韦做的无懈可击。
她委婉表态不想他收揽姬妾娶小婆,吕不韦便在咸阳单身四年。
她不愿这个节骨眼上怀孕,吕不韦就没在夜踏入她的房间一步。
忍了这么久,忍到他认为自己那丁点心思为人冒犯的时候,才不声不吭地走进赵维桢的屋子。
不声不响遣走女侍,又亲自帮她梳,当赵维桢不明白他的意思呢?
不过嘛——
她抬眼看向面男人的面庞。
依靠着她掌心的面孔,没那端着的温和与礼节,其中赤()『裸』的欲图与贪婪一览无遗。
赵维桢还很满意的。
“合该嘉奖。”她轻声说道。
吕不韦:“什么?”
赵维桢没回应,她转身靠近长案边的烛火,稍松了一口气。
“噗”的一声,摇摇欲坠的火光熄灭,无边无际的黑暗欺压而上,阴影、光点,悉数消失在夜中。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二人谁也看不见方,但赵维桢还重新拉近了与吕不韦的距离。
待到重拾视野时,她的鼻尖堪堪擦过男人的脸侧,近在咫尺,呼吸交错。
“你不要帮帮你么?”赵维桢小声说。
这个时的衣衫没纽扣,只消拉衣带罢了。随着自己的布料落地,即使在黑暗中,赵维桢也清晰看到吕不韦微微瞪大了眼。
当她的手触及到他的皮肤时,男人身形巨震。
他终于明白了所谓“嘉奖”和“帮你”具体指的什么意思。
看不清彼此,赵维桢却把握住了他。
吕不韦的声音紧贴着赵维桢的耳畔,他抓紧地上的布料,不知因为冷还别的什么。
他的眼睛却始终盯着赵维桢。震惊过后,吕不韦敞着胸膛,但面上的神情却又好似恢复往常。
“些日子,碰到了阳泉君。”
若无其事地口,可声线中却带着几分暗哑:“维桢说华阳夫人的女官态度倨傲,算换人于堂中帮忙,便同他说了。”
赵维桢轻笑一声。
这个时候说这些,当她不明白什么意思么?
如若定力好,如果不动摇,他什么寒战呢。
无非事控制欲,想要享用,却又不愿意放手。
赵维桢偏偏不顺着他的话说,反而侧了侧,似好奇,似追究:“仅金镯与足环?”
“……”
一个问题,把吕不韦剩下的话都堵了回去。
千言万语,再出口时,也只化作简单低喃:“维桢……”
火烛熄灭,赵维桢握在手中却烫着,颤着,烛油渐渐滚落。
气息氤()氲,热度升腾,喉咙间滚动的话语听不分明。赵维桢的视线随着吕不韦脖颈见分明颤抖的喉结起伏,再往上,往日清明的双眼更为黑暗蒙上一层淡淡的『迷』雾。
这叫赵维桢不禁咬了咬嘴唇。
五年不经事,根本用不了什么技巧。
一段时间后,她感受到方的身躯僵硬瞬间,而后吕不韦长长舒了口气。
赵维桢松他,慢慢起身。
暗淡的月光挤乌云,倾洒进窗户,勉强照亮室内。赵维桢看向吕不韦,忍不住调侃:“看不出来,你倒挺结实。”
平日只觉得自己的便宜公生的白净,身材又瘦削,总把恰到好处的笑容挂在面皮上,像名温顺没脾气的小书生。
但仔细想想也,他没少各地奔波,一名商人,怎么也不会手无缚鸡力。
吕不韦虽然算不上肌肉分明,但体脂率挺低。
赵维桢刚想伸手戳戳他的锁骨和胸膛,可手还没落下,吕不韦突然睁眼睛。
他一把抓住赵维桢的手腕。
再视,吕不韦的气息平复下来,但那双眼睛却并未如赵维桢所想的恢复清明。淡淡的雾气仍然缠绕着乌黑的眸子,似病似醉,好似仍然停留在上一刻的缠()绵当中,不愿意恢复清醒。
吕不韦把赵维桢这只把握火烛的手送到唇侧。
男人微微合拢眼皮,一寸一寸,一毫一毫,细细亲吻着她的手。从指尖到指腹,再到每一个节以及指侧握笔而产生的薄茧。同样绵密的吻也落在赵维桢的掌心和手腕内侧,嘴唇擦过娇()嫩的皮肤,些疼,更多的痒。
“不止。”
一个又一个吻间,吕不韦的唇缝中泄『露』出含混的词汇。
赵维桢眨了眨眼,才明白她在回答自己刚刚的问题。
仅金镯和足环么?
想要拴住一个人,还睡觉的时候,恐没那么简单。
“还——”
“所以把伯姚夫人除回家,那边也没说什么,你又送了阳泉君不少东西,请他去走动劝说吧。”
吕不韦余下的话戛然而止。
他睁眼看向赵维桢,那中的走兽恨不得真的要将她拆骨入腹。
但人清醒的,吕不韦没接下赵维桢扯的话语,他的语气中还残留着火烛的味道。
“你帮。”他低语:“维桢,也让帮帮你。”
“怕了?”
吕不韦没说话。
赵维桢再次笑了起来。
失控了,所以想讨回场子。赵维桢确实很想要吕不韦“帮帮她”——睡觉会怀孕的风险,但即使不轻易睡觉,也可以其他法子嘛。
但在,赵维桢觉得他这般着急上火大献殷勤的样子更趣。
要继续忍,还选择别的呢?
“你要快点做些准备了。”赵维桢故意道:“楚系一脉,不会轻易让你如愿的。”
“如什么愿?”吕不韦问。
“坐上相国位的愿。”赵维桢答。
“太子即位后,还要等上许久呢。”
“说他身体不好的,可不。”
吕不韦沉默片刻,最终放了赵维桢的手。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到底选择了没继续。而收拢好自己的衣衫,若无其事道:“维桢不觉得,这时候劝准备,为时过早?”
竟然还选择继续忍么。
赵维桢知道他尊重她的意愿,可吕不韦真的这么选了,她竟然还些失望。试问谁不想看看彻底扒一个怪物的人皮后,究竟会看到怎样的面目?
“不早了。”
赵维桢想了想:“你相信。”
历史上的安国君,为秦昭襄王嬴稷守了一年孝后,仅在位三天就了。
不管他怎么的,眼下距离那天,日子一天比一天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