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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城外,东北方向,飒岭。
白云悠悠,鸟涧啁啾。陆枫时而远眺,时而近听,待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方起桩功运气。周围藏了一些人,陆枫知道。他已经做好准备,无论林烨说什么,怀疑得多有道理,也绝不承认自己是“那个人”。
风动,人至。陆枫睁开眼睛站直,林烨的目光明锐如炬。陆枫抱拳行礼,刚想打个招呼,林烨一下子奔过来,没有拔剑,陆枫便没有防御,林烨突然直接伸手掐陆枫的脸,还抓破了一点。
林烨:“居然是真的……你去过玉颜山庄吧?”
陆枫:“叫我怎么说呢,林大人居然抓脸。”
林烨:“别叫我大人!听了一身鸡皮疙瘩。管你想当谁,出招吧!”
于是风驰电掣,往来如飞。
有人还想叫好,被同伴赶紧捂住嘴。
孔尚本来心里空落落的,只是定了计划便执行的习惯让他到了飒岭。看到陆枫和林烨的交战,他的心情有了转变,悄悄移到放心不下过来观战的唐翛旁边。唐翛瞥见是他,点头打个招呼,继续全神贯注。
林烨有多想多恨这一天,唐翛比谁都清楚,所以才会特意告诉他,“好像是‘那个人’回来了。”
然而唐翛还是不免担心,因为“魔物”实在太可怕,只是天奘法师和西未侯看上去若无其事的样子,可能问题不大。“他”不会也不能暴露身份,但只要交手就知道,他还是他。
林烨心情再复杂,出手还是稳,多年的历练没有白费。然而,今日与陆枫对决比当年与邹冰忍交战还要艰难,真是让人生气呀!
林烨刺出一剑,发现破绽露得大了点,陆枫没有反手攻击,还有点躲避不及,肋上被划出一道伤口。伤口很浅,陆枫没有理会,依然专心对战。林烨反应一瞬,想到了陆枫不借势反击的理由,皱的不止眉头,整个额头都千沟万壑。
林烨低吼道:“输就输了,谁要你让!”
陆枫平静回答:“就算没有裁判,我也不能违反规则,刚才那一下怕掌握不好,不是故意。”
林烨:“……你这话也就骗骗小年轻。”
陆枫微微笑着,“你也很年轻啊。”
林烨听了这话,眉心突然酸了。这么多年了,要不是因为那些破事儿,少华山领主得是多让人崇拜的人啊!“少废话!再来!”
陆枫出剑接招,希望能打到他满意。
孔尚看着这一幕,不小心红了眼眶。是今天失意的心情找到了发泄的理由吗?邹冰恕呢?他知不知道这是谁!
邹冰恕将新做好的请柬一路亲手发到了擎屹楼。玉金全说他不得不马上返回雪岭,遗憾不能亲临,但当场包了礼金,要邹冰恕务必收下。还特意嘱咐邹冰恕不要听信那些老顽固的所谓传统,因为有时那不过就是个控制甚至伤害别人的理由,只要自己想清楚了利害取舍,无论跟谁在一起,要互相尊重。
邹冰恕听了,立马对玉金全高看三分。他不知道,二十多年前玉金全还是全力维护所谓传统的人之一呢。
子贞友接到请柬便答应出席。想来淑音姑娘也是顶好的人哪,必须去捧个场。
夙沙莲和双双并不清楚邹冰恕和陆枫的关系,但他和东方胤的关系已经足够让他们专程跑一趟悦原参加婚礼。加之凤翔城与兰桂城联系紧密,这一趟顺理成章。只是琴朗俊得等待任命,而且新就任不便请假,应该去不了。琴朗俊心里有些不安,但他还什么也不能说。
邹冰恕尽量装作随意地问了问陆枫的去向,夙沙莲告诉他陆枫应邀去飒岭与林烨大人切磋武艺了。邹冰恕心里一下子打起鼓来——林烨可是除了自己之外对邹冰忍最执着的人,他该不是发现了什么吧!
邹冰恕努力撑着与夙沙莲和双双交谈,礼貌告别,然后非常纠结要不要去飒岭。孔荻带他回广贮楼歇着,派邝雍前往飒岭确认情况,因为邝雍可以装作只是去看高手过招的样子,不容易引起怀疑。
到了这会儿,邹冰恕开始郁闷东方胤不在身边,那家伙究竟上哪儿去了?要是他去看着多好!
邝雍到飒岭时,陆枫已经赢了。林烨打得精疲力尽,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想说话。陆枫看看他,看看山,看看云,也不好多说什么。
看客们悄悄散去,心里大呼过瘾。有人对邝雍道:“你来晚了!”
邝雍自嘲笑笑,表示无奈,静静在远处看着陆枫和林烨。
唐翛和孔尚放松下来,却都有种莫名的惆怅,那些发生过的事永远回不去,永远不能重来。
林烨慢慢恢复了一点,突然笑出一个无可奈何。“我到底还是赢不了你,虽然你是个混蛋!”
陆枫不知道该怎样答话,虽然被骂了,心里却很温暖。
林烨:“你的伤口用包扎吗?”
陆枫:“上点药就行,不碍事。”
林烨:“别老用太超常的力量,别被控制了。”
陆枫:“……嗯。谢谢你!”
林烨:“别讲那么恶心的话,受不了!”
陆枫:“会让你别扭的地方还真是跟别人不太一样。”
林烨:“别人无所谓,不能听你讲!”
陆枫:“好吧。”
林烨起身拍拍尘土,想要走得干净利落,又想留句话,定了半天,斜眼看向陆枫,“别死得太早,有机会再打一场。”
陆枫:“好!保重!”
林烨:“讲这么俗气的话,气死我了!”说罢扬长而去。
陆枫小声说了一句:“再会。”
林烨“嗯”了一声,没有回头。
唐翛心情复杂,虽然他也很想再打一场,但还是算了。看过这一战,也算了了一个心愿。那个人果然才是如今的“天下第一剑士”,虽然他应该不会再去参加绝顶论道大会了。
孔尚本来很想去找邹冰恕,但不知为何,看着林烨离去的背影,他仿佛突然体会到什么叫做“为了你好”。或许否认、隐瞒、假装不知情才是真正的宽恕,对某些人来说。
他和唐翛带着不同的心情,前后回了永安城,没有任何的交谈和询问。唐翛明白,他也知道,这样就好。
陆枫回到擎屹楼,身上的血迹吓了双双一跳。陆枫解释只是破了一点皮而已,双双还是赶紧为他上了药。
双双:“可别说不要紧,得快点好。邹少主请我们去兰桂城参加婚礼,得走好远呢。”
陆枫:“婚礼?邹少主的?”
双双:“是啊,新娘是水秀山庄的淑音姑娘,我听过她弹琴,特别好!人也非常温柔的样子。”
陆枫心里高兴,真的高兴。
皇宫,清宁宫。
鼓着劲做出决定、处理了一干事务的女皇终于歇一口气,单独对着自己最亲最信任的母亲,总算可以撒撒娇,吐吐怨气。“我有点嫉妒苍麒哥哥了。都是栽在姓陆的手上,他怎么那么幸运,抱得美人归了!”
夏雪:“他可是放弃了江山,却也不见得能娶卿清。不过话说回来,即便你放弃了江山,可能也得不到那个人。”
夏宇:“……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们皇族和那些贵族背后谁家不是成山的白骨,怎么就他那么自觉自愿,出世受苦!”
夏雪本想说那些人可是他亲手杀的,不过想了一想,转而道:“可能是他的本性所至,和受了崇安法师的影响吧。”
夏雪心想:隐藏了身份的“沉星”的主人确实是最能保护女皇的人,然而他本身也很危险,现在这结果不一定坏。只是平民出身的琴朗俊是否能经受住往后一段时间史无前例的考验,才是册封“仁惠王”成败的关键。
及家客栈。
禾方和夕夕又谈起制作驱蚊驱虫的香和药水赚钱的事。夕夕想到一些药材,正好可以在永安城一并买了,要是能做出便宜的配方,利人利己,还能讨禾方欢心。禾方说跟夕夕一起去买,夕夕说她自己去就行,很快便回来。她一蹦一跳地出门,东方胤远远地看着,知道时候到了。
“姬漫兴,你要让无泪遇到青龙剑的主人,是要他报仇,要他取回属于他的“青龙”以保性命无虞,是不是!”
天界,丽陵。
炎明镜前端坐的火丽贞觉出身后的银色长袍飘动。
火丽贞:“你来了。”
“今天是关键,他会怎么选?”
火丽贞:“不知道,我也在等……”
地界,黄土,永安城。
禾方跟随东方胤来到一处清静地,周围景致尚好,然而空无一人。禾方知道一定有重要的秘密要揭晓,而且感觉有点糟,因为东方胤的紧绷、冰冷和面无表情。
东方胤严肃地从一个锦囊里取出一个黑漆盒子,打开,取出一个印章,印章下面有一叠银票。“用这枚印章和银票,可以取出我在‘和记钱庄’存的钱,在哪家分店都可以,你用多少取多少就好。如果取完了——”
东方胤盖上盒子,又从另一个锦囊里取出一个红漆盒子,打开,里面是另一枚印章和一块绢布。“这枚印章和绢布上的密语可以取出我寄放在‘和记珠宝行’的珠宝,这个最好在兰桂城的总店取,如果在分店,需要等待运送,并支付费用。”
禾方不明白他的意图,只好好听着,记着。
东方胤又拿出第三个锦囊,这次是一张羊皮地图和两把钥匙。“这张地图是日次馆所在,位置在昆仑山的长留山,如果要去,最好找人跟你一起。这把大的钥匙,是日次馆的。小的这一把,能打开我存在汤丹云客楼杨睿明老板那里的箱子,里面有比钱和珠宝更重要的东西。我已经写信告诉他,那个箱子只能交给你,你以禾方的身份去取就可以。”
禾方听出这是交代,在告别之前。那么多东西都给自己吗?为什么!他要去做非常危险的事?能阻止吗……
东方胤将锦囊交给禾方,不容拒绝。
禾方只好接过,装好。“让我拿着很危险哦,很容易被抢走。”
东方胤一丝笑容都没有。“你小心别丢了就好。”
禾方感到紧张。
东方胤取出禾方前天刚送给他的那幅画,卷得好好的。“难得你送给我,我却不得不还给你。或者请你把它送给虹霞妃,你可以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她,她是非常可靠的人。”
禾方不敢伸手接画卷,他点头只是表示明白虹霞妃可以信赖,然而其他都让他感觉到危险。
东方胤的眉眼之间露出凄恻,“拿着,收好。有正事跟你说。”
禾方不得不照做,害怕他突然生气,突然离开,突然哭起来。
东方胤仔细看着禾方的脸,“化装的东西也是你的。你已经化得很好了,真好!”
禾方不敢说话,他感觉东方胤此刻仿佛一碰就会碎,一吹就会灭,跟平时完全不一样。
东方胤狠狠挣扎了一瞬,一下子上前抱住禾方,双臂紧贴着他的背,用了他所敢用的最大的力,就像要将禾方放进他的身体里,合二为一。
禾方知道这是郑重的抱别,他静静缓缓地呼吸,准备迎接天大的事情。
东方胤原本对什么轮回转世不感兴趣,然而此时他真切地渴望有来世,可以好好地重来一次。
东方胤突然放手,退后一步,多像永别。禾方盯着他,虽然他看不住他,也追不上他。
东方胤仰头看天,也不知还漏了什么,希望没什么要紧的。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要紧呢?他苦笑了一下,抬起左手,现出“青龙”。
东方胤看向禾方的目光,平静之下暗流汹涌。“‘美人’告知了真相。”
禾方微微颔首,等着他讲。
东方胤不想再多言什么天算人算的命运纠葛,现在的重点只有一样——“你的亲生父亲,就是我的义父东方煜。”
一句话,如一记响雷从天而降,劈在身上。禾方感觉地动山摇,泪水突然就浸满了眼眶。他用尽全力站好,不要倒,睁着眼,不眨眼,就这么看着前方,越来越模糊。
东方胤将“青龙”递给禾方,“这一次,我准备好了。它是你的,拿去吧!”
禾方的耳朵里有尖利的鸣叫,轰隆的响声,但他确确实实听到了每一个字,清楚整句话的意思。他挤掉泪水,好看清眼前。东方胤的脸很苍白,他活得如此精彩,居然会选择结束。他真是不怕死啊,但绝不会没有留恋吧!
自己的亲生父亲,他的义父,“青龙”的传承,母亲的意图,是这样吗?然而这一次,自己好像不能就这么接受呢。
禾方终于伸出手,东方胤缓缓闭上眼睛。
禾方没有握住剑柄,却一手握在了剑身上。“青龙”突然增强的力量惊醒了东方胤,他看到禾方手上流出的血正被“青龙”吸入,顾不及多想,赶紧将“青龙”收回。
东方胤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温暖强大到无法言喻。就在这时,禾方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打在脸上。
禾方露出愠色,“父亲把‘小龙’给了你,你得负起责任。你不能死,不能坏,不能因为挫折、内疚而连累别人!”
东方胤看着禾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禾方缓和了神情,“我重视你,我不恨你。将来有一天,我会来取‘小龙’,在此之前,你要保重自己,看好‘小龙’,而且应该留下子嗣。你留下的是父亲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因为我做不到,所以这是你的任务,请完成。”
东方胤呆呆地、僵硬着,如假死一般看着禾方转身离去,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