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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表妹”这三个字,听在林重影耳朵里,莫名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忽然想到一事,自己被过继之后,与汉阳林氏的关系远去,但同谢家人的关系却是更近一步。
比如说这位谢大公子,以前还唤她林四姑娘,至多也是在人前提到她时,称她为林家四表妹。而今他们之间,是名正言顺的表兄妹,我称你为大表哥,你叫我“影表妹。”
表哥表妹见过礼后,谢玄说林家那边派人来报信,林老夫人的马车已经出门。
他说的林家,当然不是汉阳林氏,而是大顾氏的婆家。林老夫人是大顾氏的婆母,膝下共有三子,林同州行二。
大顾氏身为儿媳,自是要出去相迎。林重影如今是林家孙女,当然也要跟着一起去。母女俩正准备出门,被谢老夫人叫住。
谢老夫人看着林重影,左看右看,道:“这孩子模样好,唯独气色差了些。”
下人们得了吩咐,取来胭脂水粉。
林重影被按坐在镜子前,大顾氏不假他人之手,亲自给女儿上妆打扮。
八瓣葵形的琉璃镜中,不止映出母女俩的面容,还能照见谢老夫人和谢玄祖孙。谢老夫人不知在和自己的宝贝大孙子说着什么,谢玄低眉听着,清冷的目光却不时看向这边。
他望着那镜前梳妆打扮的女子,心生异样。仿佛那是他的妻子,而他则是静待妻子扮过后,一同出门的丈夫。
这种异样涌现时,他告诉自己此女并不合适。但内心深处那无法忽视的躁动,清清楚楚地提醒着他,他的心早已乱。
若不然以他自小的教养和礼数,此时绝不会留在这里,更不会盯着一个梳妆打扮的姑娘看,且还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谢老夫人何等精明,哪能看不出大孙子的异常。她仔细思量着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暗道自己果真是老了。这么浅显的伎俩她差点没看出来,还当大外甥女真是被佛祖托梦,却不想是有人提前串通好,演了一出好戏。
她轻哼一声,“你们当真是骗得我好苦。”
谢玄一听自家祖母这话,便知事情被看破,遂道:“孙儿是为了还人情。”
“真是如此?”她明显不太信。
“正是如此。”
祖母二人都压着声,瞧着就像是在窃窃私语。
不知过了多久,大顾氏端详着镜中的人,越看越满意。
“姨母,您看这样可行?”
林重影已经转过来,将那张因为妆扮过后,更显花容月貌的脸完完全全地展露出来,端地是回眸一眼百媚生。
谢老夫人见之,眯了眯眼睛,喃喃,“影丫头这般容貌,当真是少见。”
饶是她活到这个年纪,拢共也没见过几个。
她赞叹不已,“姑娘家合该如此,以前就是太素了些。”
大顾氏听她说好,笑着对林重影道:“影儿,你今日可得给母亲我好妈长脸。”
不管外人看来多么和睦的人家,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是非矛盾。
林家三兄弟中,林同州学习最好,也最争气。一路科举出仕,娶了大顾氏后,靠着谢家的帮衬,仕途上没什么波折。而他的兄长和弟弟读书都不行,一个好歹混了个秀才功名,借着谢家的光在衙门里当书吏。另一个文不成,管着家里的几间铺
子。
几兄弟排排站,当父母的多少会顾此失彼,老大为长,老小为幼,长子为重,幼子得宠,林老夫人也不例外。
“你大伯家三个堂兄一个堂弟,你三叔家一个堂兄两个堂弟。这些年你祖母没少念叨,让我和你父亲从你的堂兄弟中挑一个过继。”
林重影乖巧点头,“我一定好好表现。”
大顾氏闻言,抿着嘴笑,对谢老夫人道:“我就说养儿子没意思,还得是女儿懂事贴心。”
谢老夫人也跟着笑起来,又怕宝贝大孙子误会,忙解释,“你表姑母是说着玩的,她以前常说若是有你这么个儿子,做梦都得笑醒。”
这话林重影信。
别说是母亲,便是换成任何一个人,若真有个像谢玄这般模样天资远超他人的儿子,确实做梦都会笑醒。
如果是她,她也会笑醒。
她下意识朝谢玄看去,却不想谢玄也在看她,清冷渐沉的眸色中,完完全全将她的模样尽纳,包括她神色中隐隐的笑意。
墓地,她心头一紧,立马板起小脸。
“玄儿,你瞧你表妹这般,可是妥当?”大顾氏瞟见他们的眉眼官司,问道。
林重影心知,母亲对她和谢玄的事,必是有极大的误会。
她却是不知道,不光是大顾氏,便是谢老夫人也有同样的想法。姨甥俩齐齐含笑看她,将她看得不好意思。
她低着头,暗道以谢玄对她的不耻,以及自身冷情的性子,必是不会说什么的。当感受到对方的眼神正大光明地打量自己时,她不由紧张到连脚趾都在蜷缩。
“口脂太艳了。“
这位谢大公子还真点评啊?
大顾氏仔细一看,忙道:“确实艳了些。”
林重影再次被按坐在镜前,原本的口脂被温热的湿布巾擦去,然后换上淡些的颜色。
这次谢玄没再说什么。
谢老夫人连说了几个“好”字,意味深长地看了大孙子一眼。
谢玄心知祖母在想什么,却没再解释。
前院的下人来报,说是谢家人已经入府。
谢老夫人为给大外甥女撑场子,示意大孙子扶自己一同前去。大顾氏给林重影递了一个眼色,林重影心下犹豫一番,也跟着去扶谢老夫人。
谢玄在左,她在右。
她怕谢老夫人拒绝,动作小心翼翼,带着几分迟疑。谁知谢玄原本托在自家祖母后背的手一动,恰好碰到她的手。
肌肤相触的那一刹那,她心跳都快了几分。暗道自己没出息,上回差点被谢问非礼都没这么矫情过,眼下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就面红耳赤的,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这般想着,小脸越发板起。
谢玄见之,以为她对此并不在意,目光隐隐发沉。
两人扶着谢老夫人,一齐出门。
说来也巧,林家人前脚刚到儒园,另一拨客人,也就是纪家人也同时抵达。两家人原本认识,林老夫人和纪老夫人平日里还一起打过叶子牌,自是老姐姐长老妹妹短地寒暄起来。
打眼看到谢玄和林重影一左一右地搀着谢老夫人迎出来,两位老太太受宠若惊的同时,又各自有思量。
大顾氏笑着上前,将林重影介绍给众人。
纪老夫人老眼中全是精光,夸人的话像不要钱似的冒出来,“上回我见着这孩子,就知道是个有福气的,那时候还想着这孩子的福气必在后头,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这话真真假假的,反正林重影是不信的。
如今的她不再是汉阳林氏没什么存在感,只能做妾的庶女,而是临安林氏二房的嫡女,且还是独女。
她不必低调,不必沉默,更不必把自己当成透明人。
“我以前听说人,能看出别人有福气的人,本身就是福泽深厚之人。托老夫人的福,也借老夫人的吉言,我以后必定会好好孝顺父母。”
纪老夫人讶然,前后两回见面,这庶女的性子竟然是天差地别。她原本想着一个庶女,侥幸生了一副好相貌,但终归性子被养得太过怯弱,纵使有福气,却未能承受得住。
须臾,她明白过来。
合着是她看走了眼!
如此一来,她对林重影的印象大为改观。暗道这孩子生了这样一副好相貌,若还是个有城府有手段的,将来怕是造化不小。
当下,夸人的话都真诚了许多。
“这孩子知恩图报,福气还在后头呢。”转头对同行的林老夫人道:“老姐姐,还是您有福气啊。”
林老夫人来之前心里多少有些不舒坦,一是因为老二夫妻俩过继孩子这么大的事,也没事先和她通个气。二是既然要过继孩子,却不从兄弟的子嗣中选择,反倒过继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孩子。
乍见这个便宜孙女,先是狠狠惊艳。后瞧着其与谢家嫡长孙一起扶着谢老夫人出来,难免思量猜测。
正思忖着该如何与这个便宜孙女亲近,便见林重影朝她看过来,干净清澈的眸中泛起水雾,看着就让人心疼。
“祖母。”
她“诶诶”地应着,准备拿出见面礼。
谁知林重影郑重向她行了一个大礼,“孙女谢谢祖母。”
众人皆不解,这声谢从何而来?
纪老夫人问:“孩子,你这声谢是所为哪般?”
林重影略带哽咽,道:“我母亲说,这世上再也比您更通情达理又明辨是非的婆婆,您以身作则,教导晚辈如何立身清正,如何为人处世。若没有您的教养,我父亲不可能成才。若没有您的宽仁慈爱,我母亲也不可能活得自在。若没有他们,也
就没有我,我...我谢谢祖母。”
林老夫人并非是爱听漂亮话的人,但林重影这番话实在是说到她心坎里。她生平最引以为傲的就是生了三个儿子,还将儿子们教养得兄弟和睦。
她心里熨帖,弃了原本准备的见面礼,当众下戴了多年的玉镯子,套在林重影纤细的手腕上。
“好孩子,以后你就是我们林家的姑娘了。”
纪老夫人也跟着凑趣,“这孩子合该就是你家的孩子。你看看你们家,一水的男伢儿,如今总算是有个女儿了。”
说来也巧,林家孙辈中全是男丁。
那些堂兄弟们看到如花似玉的堂姐(堂妹),一个个愣在那里,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皆是红着脸上前见礼。
赵氏和林有母女俩一来,看到的就是一派其乐融融的场景。
“娘,您不是说林家人必定不喜欢那小贱人吗?”
“他们那是看在谢家的面子上。”赵氏可不信,大顾氏放着林家那么多的子侄不过继,非要过继没血亲的外人,林家人怎么可能没有想法。不过是因着在谢家,当着外人的面不好说什么罢了。
等她看到林老夫人被林重影搀扶着,祖母俩亲亲热热地说着话时,还固执地认为林老夫人是在做戏。
“且等着吧。”
林有仪觉得自己等不了,也忍不了。她正打算做些什么,不想被谢舜章叫住。谢舜章想与她一道入席,顺便说说话。
这会儿的工夫,林重影已同长辈们入了主桌。
她失了机会,心有不甘。
“我这个四妹妹,还真是一朝得势,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仪姐姐莫要伤心,影表妹还是姓林,与从前并无不同。”谢舜章嘴里这么说着,实则心里并不这么想。
她之所以及时叫住林有仪,并不是真的有话要说,而是受了嫡母之命。
魏氏怕赵氏和林有仪母女俩作妖,让庶女看着林有仪,自己则负责阻止赵氏做出什么事来。
所有人一一落座,等着宴席开始。
谢舜英替自己的母亲陈了情,说是孟氏要亲自照顾谢为,一时抽不开身,约摸要晚些时候再到。
谢老夫人自是不会说什么,招呼着林老夫人和纪老夫人。
几位老太太平日里都有往来,凑在一起不是讲古,就是说起城里最近发生的事。言笑晏晏之时,孟氏姗姗来迟。
她一来就告罪,说是自己忙得脚不沾地,还请大顾氏原谅则个。“?表妹没生过孩子不知道,这养孩子处处劳神,半点也不得闲。”
众人听到这话,神色都有所变化。
谁都知道大顾氏没生孩子,今日因着过继女儿而庆贺。哪有人一来就拿这事戳人的心窝子,摆明是故意膈应人。
孟氏却还嫌不够,又对林重影道:“你如今认了?妹妹当娘,以后记得好好孝顺她。她和我们这些生养过的人不一样,但这不能怪她,她也是命不好。”
林重影像是听不懂她话里的机锋,疑惑地看了她,又看看大顾氏,道:“三表舅母说的没错,我母亲和你确实不一样。你生养孩子劳神,事事操心,瞧着比旁人都要老些。我母亲没生过孩子,看着还像个大姑娘。”
这话一出,孟氏的脸色十分精彩。
偏偏林重影仿佛完全意识不到自己说了什么不敬的话,表情无比的真诚。
大顾氏含着笑,目光欣慰,这种遇事有女儿替自己出头的感觉,可真是太好了。她摸着女儿娇嫩的脸,道:“你三表舅母有句话说错了,我不是命不好,我是命好。有你祖母护我,你父亲敬我,还有你孝顺我,我很知足。”
这个女儿啊。
可谓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谢老夫人对林重影方才的表现也很是满意,这孩子知道护母,还言之有物,怼了人还让人说不出话来,实在是妙得很。
她对林老夫人道:“老妹妹,当年我就知道,我家?儿给你做儿媳,保准不会有错。”
林老夫人也是识趣的人,也跟着表态,“我们林家有?娘这个儿媳,才是祖坟冒了青烟。”
没有人在意孟氏,哪怕孟氏的脸都掉到了地上。就连她的丈夫谢清澄,也没有看她一眼,反而频频往大顾氏这边看。
大顾氏低声对林重影道:“你今日真是给我长了大脸。”
林重影也不扭捏,回道:“这是应该的。”
母女俩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隔着好几人,谢玄望向她们。
若是不知情的人初见,谁能看出她们是毫无血亲的母女,又有谁能猜得到她们相识不过两三日,便已亲密融洽。
祖父曾说过,朝堂与后宅,本质一样。
“后宅女子若放到朝堂中,或是争权夺势,或是勾心斗角,或是韬光养晦,手段虽不一,目的却相同。玄儿,搅动风云之人不可怕,顺应风云之势而为者,才是真正的大才。男人身在前朝,若后宅不稳则不能专心,你当切记。”
他谨记祖父说的话,从来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他要的是立于朝堂之上,以治国济世为己任,心无旁骛不受任何人影响,顺应风云之势而屹立不倒。
但此时此刻,他却为了一个工于心计,惯会装可怜装傻的女子动摇本心。更可怕的是,他似乎在纵容自己。
这不可以!
“大表哥,我敬你。
他一抬头,看到林重影不知何时近在眼前。
林重影已经由大顾氏陪着,以茶代酒,敬了一圈,从谢老夫人到林家的叔伯婶娘。依照礼数,同辈人不需要敬酒,但他不一样。他不仅已经在朝为官,还是谢家下一代家主。所以这杯茶,林重影要敬。
他没说什么,举起酒杯。
纪老夫人几杯酒下肚,被壮出了一些胆气来,有心想试探一番,遂趁着酒兴感慨,“瞧瞧这两个孩子,真像是观音座下的金童玉女,看着都让人心生欢喜。
金童玉女四个字一出,莫说是其他人,林重影自己都变了脸。
一个谢三就给她招了孟氏这个仇家,若她影响到谢玄的风评,那她岂不是等同于和整个谢家为敌。
“老夫人说笑了,我哪能和大表哥相提并论。大表哥是观音座下的金童,我不过是匍匐在观音神像前的寻常信女罢了。
“这孩子真会说话。”纪老夫人丝毫不觉自己说错什么,笑着和谢老夫人打趣,“长得好,心思也巧,是个好孩子。”
谢老夫人但笑不语。
林重影见状,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原处。她以为只要谢老夫人不说什么,别人就不会说什么,这事也就过去了。
哪成想,居然真有不放过她。
“影表妹抬举,我亦寻常,也不过是菩萨神像前的信徒而已。”
她欲哭无泪。
这位谢大公子是不是喝多了?
什么信女信徒的,听起来和金童玉女有什么区别。
“大表哥谦虚,照大表哥此言,世间男女皆是寻常,无非是信女信徒尔。”
“影表妹所言,不无道理。”
林重影真是要哭了。
这人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为什么帮了她,又来拆她的台?她满眼的乞求,清清楚楚地落在谢玄的眸中。
谢玄皱了皱眉,心口隐隐发闷。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曾经他不喜女子的故意接近,如今竟然会因为有人不想与自己攀扯而恼怒,当真是不可理喻。
“为官者,最忌自大。我于大昭,不过信徒。”
说完,他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