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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这些年银钱充足,府中一应用度皆是奢侈。赵老夫人最喜彰显家庭兴旺热闹,每日里的晚膳都要儿孙同乐。
流水的菜传上桌,热的凉的荤的素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还有暖房里种的,但凡是世家高门能吃得到的东西,伯府绝不落于人后。
她端坐正中,位于身后服待她的人是赵氏。
赵氏在她面前,最是乖巧听话的女儿。她神情间全是满意之色,望着济济一堂的儿孙们很是欣慰。
“母亲,菜都要凉了,您身子要紧,要不先用一些?”赵氏小声道。
她眉头一皱,“骐哥儿最是孝顺,平日里无论多忙,这顿晚饭都要来陪我一起用。且再等等,应是被什么要事耽搁了。”
赵骐无官无职,哪里来的要事?
偏她会给孙子遮脸,这样的虚伪的话张口就来。
赵家上下无人觉得不妥,每个人脸上都是富足惬意。妯娌们谈论着先前的牌局,姑娘们相互攀比着首饰衣裳,儿郎们则在商量着明日玩些什么。
灯火熏黄,酒肉飘香,一派的其乐融融。
“老夫人,不好了,世子爷被人打了!”
下人的惊叫声,打破了这一室的富贵融洽。赵老夫人猛地站起,扶着赵氏的手急急往外走,打眼看到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孙子,险些没晕过去。
那随从强撑着痛,将事情删删减减地说了一遍。
赵老夫人脸色一黑,忙不迭地让人把赵骐扶进屋,又迭声命人去请大夫后,转手就给了赵氏一个耳光。
赵氏被打得脑袋“嗡嗡”作响,捂着自己的脸半天回不过神来。“母亲,我......”
“你别叫我母亲!”赵老夫人怒不可遏地指着她,“如果不是你治家不当,养出那样不知廉耻的庶女,骐哥儿怎么会被人欺负这样。”
赵夫人见儿子被人打成这样,自是哭天抢地的,“我的骐儿,你这是要心疼死为娘啊。疼不疼啊......那个小谢大人,下手也太没有轻重了。他把骐儿打成这样,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晋西伯皱着眉,既心疼儿子,又不敢得罪人。
论爵位,伯府和王府根本不是一个级别,论官职,他更是连谢玄的衣角都够不上。
大昭自开国初始,勋爵不少,不管什么样的无才无能之辈,也能凭着祖上的功勋或是钱财谋个闲散的官职,说出去面上也有些光彩。
赵家近些年来不缺银钱,他几年前给自己谋了个城门给事郎的职位,平日里点个卯什么的,也不当什么实权,一年里头除去宫宴大赏,他面圣的机会都没几个,哪里敢和身为天子近臣的少师相抗衡。
“骐儿这事也有不对之处,谢少师没有声张,想来也是给我们伯府留了几分薄面,我看这事不如就算了吧,让骐儿好好养伤才是正理,母亲,您说呢?”
赵老夫人在府里确实很是威风,说话是伯府如何如何,言语间尽是骄傲自得。但她也不是个傻的,知道什么人不能得罪,招惹谢家的事,她是想都不敢想。只是一看到宝贝孙子的惨状,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蓦地,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对赵氏道:“莹娘,你是赵家女儿,骐儿是你嫡亲的侄子。你当姑母的,总不能着他因为你那庶女,白白遭这份罪吧?”
“母亲放心,这事我绝对不依,明日一早我就去林家,我倒要看看我这个嫡母,还能不能管教一个庶女?”
“我知道你最是懂事,事事都为家里着想。你也当切记,伯府好了,你才能好,丈夫儿女皆靠不住,你的兄长侄子才是你最大的靠山。”
“是啊,大妹妹,母亲说的对。你看你来京中这些时日了,绍哥儿可有来看过你?还有妹夫,对你们母女俩可谓是不闻不问。”赵夫人抹着眼泪,似是在心疼赵氏和林有仪,“仪儿议亲这么大的事,都是我们赵家忙上忙下,他们父子二人连过问都
不曾。骐儿想着给你长脸,自己备了礼去林家看望,没想到却惹来这样的祸事,你可不能不管啊。’
婆媳二人一唱一和的,赵氏听得是血气上冲,当下表态自己必定会管这事,且明天就给家里一个交待。
她的再三保证,让赵老夫人很满意。
赵老夫人似是不经意般,道:“如果你婆母还在,这事倒也不难办。她出身怀远伯府,与太后娘娘是表姐妹,两人在闺中时感情极好。当年她每逢进京,太后娘娘都会召见。你是她的儿媳妇,太后娘娘看在和她的情分上,也会给你几分体面。”
赵氏也不是个傻的,立马明白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意思。
“母亲的意思是,让我这会儿去求见太后娘娘?”
赵老夫人没有回答,其意思不言而喻。
赵夫人忙道:“大妹妹,你可是骐儿嫡亲的姑姑啊。他伤成这样,你当姑姑的难道不想给他讨个公道吗?”
赵氏被婆媳俩一前一后地用话相激,孝女的热血被激活,也不管林有仪拼命地扯着她的衣服,迫不及待地命人更衣,打算连夜进宫。
赵家人的动作倒是快,等她换好衣服,马车也备好了。陪她前往是赵夫人,赵夫人是怕她临阵脱逃,故意跟来的。她赶鸭子上架,向宫人递上自己婆婆的旧物,说明自己的身份,再表达求见太后之意。
那旧物是一块令牌,上面写着一个春字。宫人一见这令牌,火速派人去春晖宫禀报。不多会儿的工夫,有人将她请进去。
她心中惊骇,很是受宠若惊。
很多年前,她还在伯府当姑娘时也曾进过宫。不过那时伯府势微,她和母亲只能站在最后面,连太后娘娘长什么样子都没怎么看清,更遑论单独被召见。
还未进春晖宫,宫门森森的荣华让她双腿发软。
一进殿,但见殿中主座上坐着一位贵气逼人的老妇人,赶紧行大礼。
荣太后应是正准备就寝,头上的珠翠已撤,衣着也是家常。先是将她好生打量了一番,然后命她平身。
“你嫁去林家多年,哀家再未见过你,时隔多年你还是这般喜庆模样,不枉你婆母怜你惜你,做主替林家聘了你。”
她一听这话,心头大喜。
早年她因着一副喜庆的长相,委实讨了很多人的喜欢。
“臣妇愚笨,当不得太后娘娘这样的夸赞。臣妇的婆婆在世时,没少提起太后娘娘,说起你们以前做姑娘时的一些趣事。”
荣太后似是很兴趣,“哦”了一声,示意她往下讲。
其实林老夫人在世时,不仅没有说过和太后娘娘做姑娘时的趣事,甚至鲜少提起太后娘娘,若不然赵氏也不会还要赵老夫人提醒,才想起进宫来找存在感。
“臣妇的婆婆说,太后娘娘在闺中时就很有才气,不管是琴棋书画,样样皆是不俗。”
荣太后闻言,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赵氏还当自己的马屁拍得好,暗自得意。
“太后娘娘,臣妇的婆婆在世时常说,说您和她堪比嫡亲的姐妹。”
“你婆婆说的没错,哀家同她确实堪比嫡亲的姐妹,所以哀家一见你啊,就跟见到自己孩子似的。你这孩子深夜前来,定是受了什么委屈,还不快和哀家好好说说。”
赵氏一听这话,心里那叫一个惊喜。她方才都是胡诌的,万没想到太后娘娘和婆婆的感觉竟真如此要好。
早知如此,仪姐儿的亲事又何至于如此艰难。她打定主意这次先解决侄子的事,下回再进宫为自己的女儿谋划。
当下神色哀伤起来,将那随从说的话又删删减减一番,挑了尽利于赵骐的部分,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臣妇的侄子是个懂事的,为了替臣妇争脸面,主动去林家探望。哪成想林家拒不开门就算了,那谢少师也不知哪里来的火气,竟然把臣妇的侄子打得下不了床。太后娘娘,臣妇人微言轻,我们伯府也不及王府良多,臣妇怕其中有什么误会,特
来求您做主。”
“竟有此事?”荣太后皱着眉,“你方才说你那庶女生得十分貌美,谢少师不许你侄子唤其表妹,故而将他打了一顿?“
“听起来应是如此,臣妇百思不得其解。臣妇那庶女貌美不假,但谢少师是什么身份,臣妇实在是想不到他会这么做。”赵氏说着,抹起眼泪来。“太后娘娘您是没瞧见,臣妇的侄子被打得没个人样儿,我们伯府好歹也是勋爵之家,谢少师这般不
知轻重,实在是让人不安。”
两排的鎏金灯架上,烛火簇簇,一如白昼。殿中金柱上雕刻着盘绕在一起的龙凤,龙尾凤头交缠着,高贵而霸气。
她见荣太后好半天没说话,心里顿时忐忑起来,后背出了一身的薄汗。
不知过了多久,荣太后缓缓朝她走来,亲自将她扶起。
“这事哀家知道了,必会给你一个交待。”
“臣妇谢太后娘娘。”她隐隐得意起来,暗道自己今日替侄子讨了公道,母亲定然欢喜。
荣太后看着她,怅然道:“若是你婆婆还在,哀家也有个说话的人。她去世前一个月还给哀家来过信,说是下回来京中再看找哀家喝茶,谁知再无机会。”
“太后娘娘,臣妇的婆婆一直都是念着您的,走的时候还念叨着对不住您,她要先走一步。”
“她还说了什么?”
赵氏绞了绞脑汁,拼命地想招,“她还说林家就交给臣妇了,相信在臣妇的打理下,林家必能如她所愿。”
这话倒是不假,林老夫人确实说过。她故意提这么一句,本意是借由已故婆婆的口,让荣太后高看自己一眼。
荣太后果然真她所想,顺着她的意,道:“你婆婆最是深谋远虑之人,想来她如今已经如愿了。”
她以为这是夸赞,难免有些喜形于色。一心想着太后娘娘如此对她另眼相看,来日她若来求仪儿的婚事,必定也能如愿。
因为沉浸在自己的憧憬喜悦中,她压根没看到荣太后眼底的冷意,以及让她跪安里那似有若无的讥笑。
空旷的大殿,随着她的告退,显得越发的空荡。
荣太后摆手示意所有的宫人退出去,只留下心腹北嬷嬷。
“愚蠢而自以为是,真不枉裳娘挑中了她。”
林老夫人姓宋,闺名裳娘。
北嬷嬷身为荣太后的心腹,从先帝还是皇子时便已追随在侧,主仆之情远胜其他,也最是知道主子的事,不管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地底的。
“她也是胆大,竟然状告小谢大人,难道不怕得罪王府和谢家吗?”
“蠢而不自知,有时候最顶用,她那位好母亲想来和裳娘一样,早就看出这一点。”荣太后望向外面的夜色,目光晦涩。“裳娘最是嘴严,应该什么都没和她说过。琴棋书画,呵,想当年哀家除了这张脸,什么都没有,何来的精通那些玩意儿。”
她说着,眼神渐厉。
而那个孩子……………
据说也有着惊人的美貌,还真是造化弄人。
良久,深吸一口气,道:“去把陛下请来。”
夜色正浓时,熙元帝匆匆而来。
他在春晖殿待了足有一个时辰方走,谁也不知荣太后和他说了什么,只知第二天早朝时,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狠狠地训斥了谢玄一通。
天子神威不可测,雷霆雨露皆是风向。
永安殿发生的事,如风一般迅速扩散,哪怕是没有资格上朝听圣人言的京官们,也很快悉知此事。
林同州下值回家,满面忧色。
大顾氏见之,忙问怎么回事。
他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了。毕竟这种事不好瞒,哪怕是内宅妇人,迟早也会听说,何况还事关他们。
之前在太学时,郭先生还问他是否要歇一两日,就是怕那些闲言碎语伤人。这才多大会儿时辰,已有人说三道四。
“世人之言,众口铄金,往往知其一,而言其三。他们不知影儿性情,单是听到影儿容貌过人,一口断定她就是红颜祸水。
“这种事情真论起来,最后受伤的只有女子。玄儿向来行事稳妥,怎会明着将人打一顿?”大顾氏皱着眉,以她之见,谢玄不应该做事这么的不稳重。
林同州也有些不解,重重叹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也不好不告诉影儿,但她是姑娘家,到底脸皮薄。夫人,你好生叮嘱她,让她这几日不要出门。”
大顾氏一口应下,刚想说些什么,便看到林重影就站在门口。
林重影来了有一会儿,他们所言也听得个七七八八,虽说心下觉得赵骐欠揍,谢玄揍得好,嘴上却是自责。
“父亲,母亲,此事因我而起,我......”
“玄儿!”大顾氏一眼看到来人,打断了她的话。
她转身望去,冽冽的寒风鼓动着来人身上的大氅,如急欲振翼的苍鹰,神似疾风,正蓄势霆击,直指长空万里。
谢玄的清冷依旧,皎如明月,眉宇间却有柔和温情。
“大表哥。”她迎上去,“事情我都听说了,是我连累了你。”
“我行我素,岂能诿过于人?”谢玄握住她的手,低眉而视。“旁人说我终是凡人身,色亦令智昏,却无人说我本性如此,可见有失偏颇。
古来男子行事,为权为势为功名利禄,也为美色。而一旦沾上美色,争权夺势失败,可以此为借口。名落孙山千金散去,也可说是美色误人,冠以红颜祸水四字,便可掩盖一切,何其可笑。”
她未能料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但你此番被陛下训斥,确实是因为我。那赵骐来找我,我不愿见他,你代我出气,如何不是被我牵连。”
谢玄握着她手的劲道紧了紧,眸中隐有笑意。
“你倒是急不可待地为自己冠上红颜祸水的名头,可我却不愿。我宁愿世人说我色迷心窍,不堪为大用之材。”
“色迷心窍和不堪大用,哪是什么好话?”
谢家百年清名,定王府世代忠诚,他也不在意吗?
林重影看着他,目光如水。
凝雪赛霜的脸,在寒风中越显莹润似玉,其美若何,兰生空谷,恰似岁月无忧愁。然而盈盈水眸中愧意若隐若现,凭添几许忧色。
他被惑之,用指腹摩挲着她的脸。
这事是他有意为之,一是试探,二是昭告。
试探已有结果,暂时不能明说。他想自己此举应该也让有些人看明白,她是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不管是谁想动她,也得过他这一关。
但他的说辞却是毫不相干,他说的是,“我说了,并非是只为你,还为我自己。天家的家事,我一个臣子掺和进去,若有功,也是过。若无功,更是过,事情毫无进展,陛下早就想找我的不痛快了。我自己递过去的把柄,为他消气用。他此番斥
责了我,我又能混些时日了。
“你...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谢家的下人将他夺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说他是何等的朝中栋梁之才,又说他是多么的正直清雅,却没想到在朝堂上也是根老油条。
谢玄一点她的额头,凑近了些,“那你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样的亲昵,让她有些不太自在,遂别过视线,道:“我听人说你是什么清风明月立朝堂,我想你应该是个以大局为重的人。”
“朝堂之上尽是诡谲,哪里来的清风明月。若我真是清风明月,那风也必定是罡风,那明月也早已被云层掩盖。”
这话也对。
林重影心想着,既然不全是为她,那她也不必非要背这个黑锅。
她美目低垂时,谢玄的目光随之一暗。
他望向大盛宫的方向,眼底尽是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