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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小沐对李西宴的演技肃然起敬,甚至想给他加片酬,但这种想法只在她脑海中盘旋了两秒钟??冲动是魔鬼,差点儿又要往金盆子里扔铜板了。
站在杨笑的角度来看,这对夫妻在有关“性”的问题上谁站主导因素显而易见。
杨笑神色温和地看向了乔小沐,用一种类似于拉家常的亲切语气开了口:“其实也没什么,不必那么难以启齿,我接触了这么多病患,两性关系问题很常见。只要精准找出原因,及时作出疏导,大多数情况下问题都能够被解决。”
关键是,精准地找出原因。
杨笑又道:“影响夫妻性生活的原因也有很多,感情、压力、习惯或者疾病等等都有可能,但如果想要解决问题,夫妻二人之间尽量还是要做到坦诚相待。”
乔小沐咬住了下唇,作思考状,但思考的却是自己的目标:首先,她不是真的来做婚姻咨询的,她是为了完成自己的生意来找杨笑套话的。其次,她的回答必须要完美地符合现状,不然一定会被杨笑察觉出端倪。
所以她不能回答说自己不爱李西宴,不然就偏离了“母女问题”的核心。她的回答需要向家庭靠拢,向母女之间的羁绊靠拢。
谨慎思索了一番过后,乔小沐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回答:“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不清楚我对我的丈夫和我的婚姻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和态度。我非常欣赏我的丈夫,但我又不太敢去靠近他,抵触自己走进他的世界,也不想让他融入我的世界。我对
我的婚姻也没什么太大的不满,按照世俗之见,我的婚姻可谓是非常圆满,因为它给我带来了更加优渥的物质条件和更上一层楼的人脉资源,但这并不是我自愿的,从一开始就不是我自愿的。”
这世界上最真实的假话就是假意的真话。乔小沐怀揣着假意回答问题,但字字句句说的却都是真话。
李西宴神情微动,侧头看向了乔小沐。
乔小沐感受到了李西宴的目光,却始终没有扭脸去看他,专注又呆滞地看着杨笑。
杨笑沉吟片刻,再度温柔地发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否能详细地聊一聊“不是我自愿的‘这句话?”
乔小沐屏住了呼吸,窒息地沉默了好久之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语气缓慢又低沉地开了口:“我父母很满意这桩婚事,但我不满意,我们之间产生了激烈的矛盾。他们觉得我不知好歹,我觉得他们不尊重我的意愿
和想法,就好像我没有个人意志,只是他们的附属品一样。但是后来我还是顺从了我父母的要求,是因为我和他们谈了条件。”
讲到了这里,乔小沐下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像是喉咙里堵了一团棉花:“这件事在外人耳中,听起来似乎很严重,会认为我的原生家庭非常糟糕,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我的原生家庭和国内绝大多数的原生家庭一样,完整、平凡、真实。
我的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为我的母亲和我们姐妹创造出了非常优异的生活条件,让我和我的妹妹站在了他的肩头看世界,但对于家庭来说,他并没有那么合格,他总是隐身在家庭里,看似对我和我妹很宽容很慈爱,其实是什么事儿都不想
管,没有家庭责任感。
我妈对家庭付出更多,但她早年不是全职太太,,在美容院打工。因为生于重男轻女的家庭,所以我妈非常要强,她没有儿子,并不是因为她不想要儿子了,而是因为她没有那么多精力抚养第三个孩子了,所以他们的孩子只有我和我妹妹。
我妈对于我的要求,比对我妹妹更严格更苛刻,以至于我经常觉得她不爱我。就好比,我从小不是跟着我爸妈长大的,但我妹妹却是。我刚刚被父母从乡下的姥姥家接回城里的时候,生活习惯不好,学习成绩也不好,次次考试倒数,我妈每天
都会对我恶言相向,骂我没脑子,骂我是蠢猪,她会不断拿我跟她同事、朋友、亲戚家的孩子做比较,比较我和别人家小孩的学习成绩,比较我和他们的长相,身高,身材。
我小时候很胖,经常在田里奔跑的孩子,皮肤还黑黑的,刚到城里时,我顿顿都吃得很多,我妈精心挑选出来的漂亮衣服我穿不上,她会气急败坏地骂我是猪,骂我一天到晚只会吃吃吃,然后又说,谁谁谁家的孩子多么苗条,多么漂亮,为什
么只有我这么胖这么丑?为什么我不能减减肥?那个时候我才十一岁,十一岁的孩子,为什么要逼着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在青春发育期的关键节点去节食减肥呢?
我考试成绩不好,我妈依旧会给我做好吃的,但我却每一顿饭都如鲠在喉,因为她会在饭桌上指着一盘菜说,这道菜花了她多少多少钱,然后又指着我身上的衣服说,这件衣服花了她多少多少钱,就我考这点儿分,对得起谁?就好像,我不是
她的女儿,而是亏欠了她很多很多东西的罪人,我的脖子上被她套上了沉重的道德枷锁,我只能优秀,我只能漂亮,我只能有出息,不然我就罪该万死,不然我就对不起我那伟大的愿意给我花钱的母亲,我不配活着,不配花家里的钱!”
乔小沐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激动到她连自己都控制不了,一双赤红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整个人濒临崩溃。
她也从未对任何人提及过她的成长经历和童年记忆,这是第一次,在此之前,这些压抑的、充满了伤害性的记忆一直被她锁在心底的保险箱里,连她自己都不愿意主动打开。
今天为了解决别人母女之间的问题而打开,却将自己误伤了,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她想帮别人解决遗憾,想达成圆满,却先拿起了锋利的手术刀,从胸口剖开了自己。
这间屋子也有种魔力,能够让踏入其中的所有人降低心理防备,不受控制地滔滔不绝。
乔小沐心知肚明,今天和杨笑之间的谈话只能到此为止了,她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不然她会跌入情绪的黑洞中无法自拔。
乔小沐猛然从沙发椅上站了起来:“抱歉,下次再聊吧。”话音还没落,她就步履踉跄地朝着出口跑了过去。
李西宴不假思索地起身去追,焦急担忧:“小沐!”
乔小沐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却又一直紧紧地压着牙关,唯恐在公众场合掉眼泪让人看笑话。她甚至不敢去乘坐电梯,怕在电梯里遇到外人。她直接跑进了楼梯间。
写字楼的楼梯间里空荡无人,就连气温都比外面低好几度。镶嵌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倒是明朗,像是冬日的太阳,亮而冰冷。
乔小沐狂奔进入了楼梯间,然后才敢停下脚步。潘多拉魔盒被打开,儿时的记忆源源不断地盒中涌出,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她像是在一瞬间穿越回了过去,又回到了段令她压抑又窒息的童年。
她胖,她丑,她黑,她学习不好,她不够优秀,母亲日日拿这些东西来打压她,看似是想激励她,想让她争气,但真的没有掺杂一点点的恶意么?真的只是为了让她变得更优秀?还是觉得她这个女儿让她这个当妈的在自己的朋友同事亲戚面前
丢了面子?
母亲真的爱她么?
乔小沐不知道,终其一生她可能都无法释怀。
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但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哭,因为小的时候,只要她因为母亲的某句贬低之言或者某种霸权行为而崩溃流泪的时候,她妈总是会很无奈又很无所谓地对她说句:“也不知道谁惯的,说你两句就哭了?你有什么好委屈
的?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我生你养你给你花钱我还成罪人了?”
瞧,妈妈这么一说,她连哭的资格都没了,哭就是错,是不知好歹,是不知感恩。
也是从那时起,乔小沐连为自己哭都得掂量掂量。
强忍着不哭,泪都往心里流,反应在肢体上,就是浑身颤抖。
乔小沐整个人都在抖,纤瘦的身体瑟瑟发抖摇摇欲坠,就好像楼梯间是冰窖,是冰天雪地。
突然间,她被人拥入了怀中。
那人的怀抱宽阔而温暖,好像可以抵挡一切风寒。
李西宴一手轻抚着乔小沐的后背,一手覆盖着她的后脑勺,让她抵靠着自己的胸膛,自己又微微低下了头,像是安抚孩子一般,温声细语地对怀中人说:“没关系的,想哭就哭吧,一切都过去了,你长大了,你很棒,你很优秀。”
其实他的那句“想哭就哭吧”并没有打动乔小沐,打动乔小沐的,是他最后说的那句:你很棒,你很优秀。
他的语气温柔又笃定,充满了肯定。
像是被戳了心窝,乔小沐鼻子一酸,立即放声大哭了出来。
空荡的咨询室中,杨笑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竟然触碰到了眼泪,指尖瞬间湿润。
她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却总被困在十几岁的时候。
简陋的厨房中,妈妈忙忙碌碌了几小时,端上了几盘菜,全是她爱吃的菜。
又要冲刺八百米又要冲刺文化课,她在学校累了一天,体力透支精神萎靡,正准备大快朵颐,坐在对面的妈妈忽然开了口:“我听你们班主任说,你最近学习态度有点松懈,模拟考试退步了二十几名。”
她拿起筷子,夹了只油焖大虾,疲惫不已地说道:“全年级二十几名,就比上次差了几分而已。”
妈妈一下子就生气了,面色铁青言辞犀利:“几分不是分么?二十几名不是排名么?就你这态度你能考上什么高中?你考不上高中你爸更看不起你,就连那个小三都看不起你,连带着看我的笑话!你愿意去人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她不说话,因为她知道自己一旦开口反驳妈妈只会更加变本加厉。
但即便她不说话,妈妈的怒火还是越烧越旺:“你知道这顿饭花了我多少钱么?就这盘虾,花了我五十!你身上的这件衣服,花了我四百!我自己连双好鞋都舍不得买,一双鞋穿了五六年,就是为了好吃好喝地伺候你!你要是学习不好,你对得
起谁?!”
杨笑闭上了眼睛,强行终止了记忆,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双手,捂住了脸颊,没过多久,她的身体就剧烈颤抖了起来。她哭得无法自控,泣不成声。
从业这么多年,杨笑第一次对一位患者如此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