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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晟澜的话,沈青竹听到了,她什么都没说。
她和夜晟泽走到了靠墙桌边上,两边各有一把椅子,她直接坐了下来。
她静静地看着夜晟澜。
大约被夜晟泽宠着,照顾着,日子过得太滋润幸福了,以至于她都要忘了,被囚禁的那三年,是怎样暗无天日的日子,她又是怎么被蹂躏、被摧残、被折磨的了。
现在,她看着夜晟澜,倒是找到了一点从前自己的影子。
现在的夜晟澜,和当初的她还真像。
一报还一报。
眼下这样的囚禁,倒也公平。
想着,沈青竹看着夜晟澜的眼眸里,不禁更多出了一抹笑意。
那笑容,落在夜晟澜的眼里,莫名的觉得阴森森的,这一瞬,他真的从沈青竹的身上,闻到了一股死亡的气息。
夜晟澜心中恐惧交织,心乱如麻。
他身子不自觉地又往墙角缩了缩。
看着夜晟澜的模样,沈青竹不禁笑出了声,“夜晟澜,我有那么可怕吗?你一直往后躲什么?”
声音,很浅很浅,满是嘲弄。
夜晟澜定定地看着她,“青竹……”
“别叫我青竹,这名字,你早就已经不配叫了,这么多次了,怎么还不长记性?”
“大嫂!”
夜晟澜改称呼改得快,他心里有种直觉,眼下不能惹恼了沈青竹。
一定不能。
四目相对,夜晟澜哀求。
“大嫂,我知道错了,求你看在过往的情分上,求你看在爹和祖母的面子上,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爹说了要送我离京,送我去南边,我这就滚好不好?我保证这次离京之后,就再不会回京了,我保证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再回来碍你的眼了,你饶我一次好不好?你就当我是个屁,把我给放了,好不好?”
夜晟澜一字一句,卑微进了尘埃里。
沈青竹失笑,“放了你?”
“是,放了我,大嫂,我求你了,求你放过我一次好不好?求你了,求你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天真了?求,就会有用,这种事除了你娘,谁还能次次成全你?若是易地而处,你又是否能放了我?”
“我可以。”
这话,夜晟澜回应得笃定,掷地有声。
若是从不曾经历过,沈青竹或许还能说服自己相信夜晟澜的话,可她经历过被囚禁的三年,她死过一次……
夜晟澜若是真肯放过她,她又何至于死?
这话,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
让她怎么信?
低着头,懒得去看夜晟澜那虚情假意的模样,沈青竹摩挲着指甲,漫不经心地询问。
“夜晟澜,这个暗室,比之波澜渡的地牢密室,如何?”
夜晟澜听着这话,眸子猛地紧缩。
他看着沈青竹,满眼惊恐。
“你……”
“那个地牢,不就是你和你娘为我准备的?只可惜,在把我送到了我夫君的床上之后,我就再没回波澜渡半步,我再不受你们控制,那个地牢也就闲置了,没什么用了。要不然,现在的我应该就像狗一样,被铁链子拴在那个地牢的一角吧?那个地牢,比这里还要阴暗,还要低矮,还要潮湿,还要阴森,对吧?”
“你……你……不……不……”
夜晟澜连连摇头。
沈青竹冷哼,“否认,也没有什么意义,我都已经知道了,你们当初的计划如何,我和你一样清楚。”
夜晟澜想要为自己辩驳,他想要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可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
因为,沈青竹说的都是事实。
夜晟泽眸色暗沉。
他是第一次听沈青竹说这些话,也是第一次知道,夜晟澜和谢氏还有这种心思这种算计。一想到沈青竹真的可能被关在地牢中,被像狗似的拴着,他的心就一揪一揪的,疼得窒息。
那种画面,他光是想想,都觉得难受得要命。
看向夜晟澜,夜晟泽眼里杀气浮动。
夜晟澜身子瑟缩。
半晌,夜晟澜才艰难地挣扎起来,他依靠着身后的墙,看向沈青竹,眼里满是哀求。
“大嫂,我承认算计你是我不对,我也的确想过要将你囚禁在地牢里,可是,我并没有成功,你也并没有受那种苦,对不对?大嫂,求你看在大错并没有铸成的份上,饶过我一次,我真的知道错了,真的。”
“我并没有受那种苦?”
呢喃着这几个字,沈青竹的眼底,全是晦暗。
她怎么没受?
她只是这辈子运气好,这辈子没受而已。
起身,沈青竹一步步走向夜晟澜,不过几步,她就到了夜晟澜身边。
提着裙摆,蹲下身子,长裙曳地,与这脏乱阴森的暗室格格不入,沈青竹娉婷袅袅,模样娇艳,与夜晟澜的狼狈不堪,更有云泥之别。
看着夜晟澜,沈青竹一阵阵地发笑,下一瞬,她直接拔下了头上的簪子。
沈青竹一扬手,簪子就插进了夜晟澜的肩胛骨。
“啊……”
血喷溅出来,夜晟澜痛得尖叫。
沈青竹攥着簪子的手都在抖,她心里却不觉得畏惧,毕竟,这种痛上辈子她承受过,是谢氏和夜晟澜加诸在她身上的。
她怎么没承受过?
只是,上一世的她,对上这一世的夜晟澜,他们之间隔了一世,有了些许偏差罢了。
夜晟澜不知道上辈子的事,可她都记得。
她记得,账就在。
夜晟澜就得还。
“夜晟澜,你的阴暗算计没成功,只能说明我幸运,不能说明你没错。你没成功,也不是我饶恕你的理由。这一簪子,是一个开始,是我给你的提醒……别求饶,因为,求饶也没用,除了显得你卑微、窝囊、不成气候,没有一点意义。”
“青竹,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怎么变成这样了?”
沈青竹呢喃了一声,她笑盈盈地将簪子,从夜晟澜身上拔出来。
用手,轻轻擦拭簪子上的血。
温热热的。
让人畏惧,却也让人疯狂。
沈青竹的眼神陡然阴冷了些,她低喃。
“夜晟澜,是你和你娘,将我变成现在这样的。阴狠、歹毒、狠辣、无情,这些不好的词你都可以用在我身上,因为我就是这样。你可以尽情地说,尽情地嘲弄,尽情地讽刺,你可以道尽我所有的不好,我不介意的。毕竟,你这辈子能说的话,已经不多了。”
从激动到平静,从疯癫到平和,也不过就是一瞬的事。
一句话到终了,沈青竹的声音很轻很轻,她平静的仿佛一潭死水,不起一丝的波澜。
越是这样,夜晟澜就越怕。
“你想杀我?”
“想。”
四目相对,沈青竹回应的直接。
“白日想,夜里想,想的寝食难安,夜不能寐。一直到你跪在安国公府和长青堂外,为你娘求医,那种想才稍微淡了些。毕竟……你娘没了。”
自从谢氏没了之后,夜晟澜就控制着自己,努力不去想她。
他害怕。
现在,沈青竹提及,无疑又揭开了夜晟澜的恐惧,揭开了他最不想面对的事,那就像是他心头最丑陋的伤疤,让他崩溃。
连连摇头,夜晟澜不想再听。
可沈青竹想说。
邪气地勾唇,沈青竹漫不经心地开口,自顾自地继续。
“你娘被打断了腿,我给她送了药膏,她防着我,把药膏打碎了,她以为打碎了就没事了,可是她不知道,那药膏的味道,混上她最宝贝的幽蓝魅影,是会滋生毒的,那是我特意为她研制的。所有人都以为她染了时疫,可实际上,她只是中了毒。”
“闭嘴,你闭嘴。”
“为什么要闭嘴?这才只是个开始而已,你死之前,应该知道真相的,我得说给你听。”
“不……”
“云和农庄,我去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是我给她喂了药,让她呈现出了假死的状态。爹也好,你也好,你们没有一个人愿意进去瞧瞧她,自然也就不可能发现端倪。后来,你晕倒了,被爹带走了,我临摹了她的字,用金银宝藏又把你引了回来。哪有什么宝藏啊?我叫你回来,只不过是想让你亲自动手罢了。”
随着沈青竹开口,夜晟澜的思绪,一点点被拉扯回了那一夜。
一幕一幕,历历在目。
夜晟澜眼泪汹涌,他身子颤抖,反复抽搐。
他嗫嚅着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他想要阻止沈青竹,不让她再说下去,可是,他似乎连声音都发不出,一张口,声音便支离破碎。
沈青竹可不管他。
痛?
夜晟澜越痛,她就越痛快。
毕竟,这些都是夜晟澜欠她的,是夜晟澜得还给她的。
“你知道嘛?在把你娘带去柴垛之前,我曾给她施了针,她的假死状态已经解了,她虽然身子不能动,不能说话,可是,她的脑子是清醒的,她的呼吸也是正常的。我们说的话,她都能听得到。但凡你去烧她的时候,多看她两眼,就一定能发现她是有呼吸的,她的眼角是带着泪的,她脸上看似平静的表情里,是带着期望,也带着绝望的。夜晟澜,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没抓住,是你没有救你娘,还亲手烧死了她的,你才是杀了她的凶手。”
“啊……别说了,别说了,沈青竹,你别说了。”
夜晟澜崩溃大吼。
其实,从在云和农庄,沈青竹以最戏谑的口吻,说出这种可能的时候,夜晟澜就已经知道了,沈青竹说的可能都是真的。
也正因为知道,他才不敢想。
细思极恐,这是他最不敢触碰的真相,这是他最不想面对的事实。
现在再听沈青竹说,他心如刀绞。
他恨沈青竹。
同样,他也恨自己。
夜晟澜泪雨滂沱,他的眼泪根本止不住,身子抽搐的时候,所有的伤口都被拉扯着,疼得厉害,可是那种痛,却似乎远不及心痛。
看着夜晟澜的模样,沈青竹一阵阵地发笑,她几乎笑出了眼泪。
抬手,沈青竹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湿润润的。
一用力,沈青竹就将那抹湿润擦干净了,伸手掐住夜晟澜的肩膀,强迫着他看向自己。
“怎么,痛了?夜晟澜,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人,也有心,也会痛啊?这就承受不住了?这么脆弱,懦弱,无能,谁给你的胆子去算计人,去害人的?”
“……”
“夜晟澜,你该死。”
沈青竹咬牙切齿,一时间,她掐着夜晟澜脖颈的手,都更用力了些。
她手背上,青筋暴起。
夜晟泽瞧着沈青竹情绪几乎失控,他快步过来,握住了沈青竹的手腕。
沈青竹侧头看向她,就听到夜晟泽柔声开口,“夫人,这种粗活我来就好,他的血脏,你别脏了手。”
听着夜晟泽的话,沈青竹缓缓松手。
她的理智也回了笼。
有那么一瞬,她几乎恨不能直接掐死夜晟澜的,可是,夜晟澜才知道谢氏是怎么死的,他怎么配那么轻易就死了,为自己寻一个解脱?
他不配的。
他就该尝尝上辈子她被囚禁的滋味,那是他该受的。
心里想着,沈青竹勾唇,“夫君,我不会亲手杀了他的,他的血,和谢氏的血一样脏,这样的人命我不沾。”
“好。”
“但是有些事情,我是要做的,你等等我,马上就好。”
“依你。”
夜晟泽没再说什么。
他没有再上手,只不过,他也没有离开,而是就在边上静静地陪着沈青竹。
该说的,沈青竹都说了,她也不再浪费时间。
沈青竹把擦干净的簪子收好,随即从怀里,掏出了两个小瓷瓶,她将两个瓷瓶打开,从里面倒出了两粒小药丸来。
伸手抓住夜晟澜的下颚,沈青竹直接将两粒小药丸,塞进了夜晟澜嘴里。
“唔……沈……不……啊……”
夜晟澜想要挣扎。
可是,沈青竹的动作太快了,丹药又入口即化,他根本吐不出来。
他的话,也都说不出来。
等沈青竹放开他,他得了自由,能够张嘴的时候,却已然发不出了声音。
这是夜晟澜从没感受过的感觉,他吓得不行,他一次次地冲着沈青竹呼喊,想要问她,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他想求沈青竹饶了他,不要这么对他……
可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无能为力,失望绝望。
这种无力感,很快就将夜晟澜淹没了。
沈青竹浅笑。
“别怕,只是让你说不出来话而已,不要命的。你……没资格那么快死,你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行。”
“啊……啊啊啊……”
沈青竹转身,去墙边的桌上,拿了一条链子过来。
一手按着夜晟澜,她一手将链子,套到了夜晟澜的头上,亦如上辈子,夜晟澜将链子套在她头上一样。
沈青竹笑着落泪,眼泪汹涌。
之后,沈青竹将链子直接锁在了墙上。
“一刻钟后,会有人来给你送饭,量很足,应该足够吃十来日的,哪怕馊了,可省着点吃,总归能解饱,死不了的。还有水,也会有一盆,省着点用,也能喝十来日。你可以吃,也可以喝,你若有本事,也可以逃,可若是没本事,你就要过暗无天日的日子了。这暗室里的烛火会熄灭,没有一点光亮的那种暗无天日。”
“啊……啊……”
“哦,对了,还有一件东西没给你。”
一边说着,沈青竹一边伸手,又掏出了一个小药包来。
她将药包放在了离夜晟澜最近的地方。
“这是一包砒霜,你若是真撑不住了,也可以选择自尽的。只是,我想你那么怕死,应该没有那个胆量,自己去服药吧?十几日的工夫,也说不准就会有人找到这里,心里揣着那点希望,你也舍不得死吧?你会撑住的吧?”
“……”
“选择,我给你了,要怎么死,又要不要赌一赌运气,看看能不能活下来,你自己选。你的命,攥在你手里,生死……都与我无关。”
话音落下,沈青竹缓缓起身。
她侧头看向夜晟泽,“夫君,我的事办完了,咱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