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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淮明,你醒醒!”
随着她力气越来越大,碎雪从窗框上掉落下来。
方宜的手冻得快要没有知觉了,可她感觉不到一点冷,只是拼了命地拍着窗玻璃。
响声之大,连身后楼栋的声控灯都亮了,但郑淮明依旧毫无知觉,高大的身体蜷缩在驾驶位上,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许多画面映入脑海,昨夜他在医院痛得几度折腰颤抖,她却冷冷地说他是苦肉计;手术前在走廊他踉跄跪倒在地,几近残忍地深深地拳头捣进胃里;她在手术室外光是等了一夜都疲惫至极,更何况在里面高度紧张做了通宵手术的人…………………
下午多科室专家会诊时,郑淮明条理清晰地提出了多个详尽切实的诊疗方案,恐怕会前也没能休息一会儿。开车送她回来的路上,方宜不是没有发现他苍白的唇色,却因为心绪繁杂,本能地选择了忽视。
回想起这些,方宜心里一阵恐慌,眼眶猛地红了。副驾驶的车窗开了小半,她尝试将手伸进去开门。但宽度不够,锁键近在咫尺,胳膊别得生疼,指尖始终碰不到……………
“你别吓我......”她急得快哭了,拿出手机开始拨急救电话。
就在方宜要按下拨打键时,却发现驾驶座上的男人身形微微动了动。她心下一紧,继续喊道:“你醒一醒!”
郑淮明的意识依旧昏沉,仿佛身体沉没在冰冷黑暗的海底,纷乱的漩涡在将他大力地往下扯去。压抑的疼痛在搅动着,他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它肆虐,连昏睡中都得不到一丝缓解。
有一个急切的、带着哭腔的喊声却遥遥传来,好似唯一的一点亮光,将他往海面上拖拽。
方宜的声音太过焦急、担忧,郑淮明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回应她,身体却已经累到了极限,被沉重的无力感所束缚,始终枉然……………他发狠地咬下嘴唇,刺痛和血腥味终于带来一丝清醒。
昏暗的光线中,宜打着手电贴近半开的窗口,只见郑淮明艰难地掀开眼帘,目光涣散,久久没能聚焦。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车边的女孩和她的喊声,视线不甚清明地垂下,整个身体更深地前倾下去,肩膀轻微地颤抖着,像是在忍痛。
“你没事吧?”方宜觉得他不太对劲,刚刚落下一点的心又揪起来,试图从车窗半开的间隙与他沟通。
郑淮明这才缓慢地抬眼,漆黑的瞳孔渐渐聚焦,倒映出大雪中女孩的明亮的眼睛,那么焦急、迫切。他抬起左手握住方向盘,顺势撑起了身子,胸口重重地起伏了几下,对上了方宜的视线,嘶哑道:
“你在怕什么……………….我又没死。”
车外,大雪依旧,仅仅几分钟,方宜的肩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冷,“死”这个字眼,郑明今天已经连说了两次,没有一处是她想听到的。
她一怔,湿润的眼眶被风吹得有些发疼,一股说不清的情绪涌上心头。
面对他冷硬的回答,或许是苗月的事让她心力交瘁,或许是她刚刚真的吓坏了。看着他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的脸,方宜微微泄气,难得没有与他呛声:“你怎么了?刚刚我叫了你好久………………”
女孩突如其来的柔软关心,如同冷雪中灼热的一点火苗,蓦地将郑淮明烫了一下。他以为自己只是熄火后累极小睡了一会儿,全然没有意识到方宜喊了他那么久,期间他毫无知觉的模样有多让她害怕。
视线逐渐清明,他注意到她微红的眼眶,语气也柔和下来:
“这么大的雪,你怎么......又下来了?”
“临停车不能过夜,保安说你的车一直没开出去,打电话给我的。”方宜实话说道,又有些急切,“你没事吧?“
她的发梢湿漉漉的,像刚刚洗过澡,羽绒服拉链只拉到胸口,白皙的脖颈敞在冷风里。
郑淮明想替她拉上拉链,却只怕自己下车会更失态。于是勉强弯了弯嘴角,让她安心:“快回去吧,我没事,只是累了睡一会儿………………”
远处传来鞭炮声,裹在呼啸的风里,几乎要将两个人的对话淹没。
他脸色实在太差,方宜心头一软,刚想说些什么,车里的男人忽然问:“你吃饭了吗?”
这句话没头没尾,她以为郑淮明要带自己去吃晚饭。可方宜觉得他此时更应该回去休息一下,于是说:“我不饿。”
刚说完她就后悔了,按他的性格恐怕会坚持,自己应该说吃过了才是。
谁知,郑淮明只是点了点头,关心中带着一丝疏离:“我还有工作先走了,你快上去吧。今晚好好休息一下,别再想苗月的事了。”
想起郑淮明下午就说有工作顺路送她,他到底有什么事非得这个时候去办?方宜不免有些担心,但还没来得开口,他已经发动轿车,红色的尾灯很快消失在了大雪里。
茫茫大雪中,她站在原地怔了片刻,转身上楼。
回到家,方宜吹干头发,倒了一杯热茶,喝下去身体才稍微暖和了一些。
屋子里安静得出奇,她打开电视机,随意调了几个频道,屏幕里都是各卫视的春节联欢晚会。
方宜后知后觉,今天是大年初一,一个本应该热闹、喜悦的日子,却发生了这么多事…………………
放空下来,饥饿的感知逐渐回到身体。她起身打开冰箱,才发现最近不着家,以至于食材只够下一碗鸡蛋面。只好乐观地安慰自己,大年初一吃面条,是吉祥长寿的象征。
刚将鸡蛋拿出来,手机就响了一声。
她打开短信,是郑淮明发来的,十分简洁:饭放在门口。
方宜一愣,穿过客厅打开大门,只见一个满满当当的塑料袋搁在门边。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电梯上逐渐减小的红色数字。
她将袋子搁到茶几上,饭菜还热着,打包盒她认识,是小区附近一家饭店打包的炒菜。
糖醋里脊,梅菜扣肉,清蒸鲈鱼,糯米藕,地三鲜,豉油生菜,排骨汤……………方宜一边往外拿,一边茫然,她一个人能吃得了这么多吗?
然而,当她从最底下数出两盒米饭时,动作不禁微怔。
她恍然,郑淮明以为她和沈望住在一起。
满满一桌饭菜,大年初一两个人吃也足够丰盛了。
方宜拿起筷子夹了几口,味道很好,心里却有股说不清的滋味,就连电视机里的欢声笑语也无法掩盖。
他为什么要给自己送饭?
今晚男人坐在轿车里难掩虚弱却依旧柔声关心她的表情,与几月前重逢时他坐在办公室里冷硬拒绝的模样逐渐重叠,她再迟钝也没法不意识到,即使有沈望这道隔阂,郑淮明依然在靠近她,甚至是向她示好。
方宜一直自诩了解郑淮明,可他今晚送来的这一桌菜,却彻底超出了对他的认知。这种感觉并不好,甚至有一种隐隐的、荒唐的失控,仿佛一列在大雪中高速行驶的列车即将脱轨,底下就是万丈悬崖。
睡前方宜喝了些红酒,终于昏昏沉沉地一觉睡到中午,几日的劳累稍有缓解。
她赶到医院,苗月病情稳定,还没有醒来,却先得到了沈望的消息。他托人找了八院心外科对先心病很有研究的医生,请他帮忙看了病历和检查报告,对方同样认为,苗月并不适合手术治疗,风险太高。
夜深,方宜结束一天的工作,又一次站在重症监护室前,透过那扇昏暗的玻璃,她静静地看着里面躺在病床上的小女孩。无知无觉中,靠着氧气罩和输液管维持生命,隐约传来“滴滴滴”的仪器响声。
本该是茁壮绽放的幼小生命,却已经走向不可逆转的凋零……………
苗月曾说过想去看海,北川市往东走有几座小城沿海,气候也更湿润宜人。方宜动了心思,不愿让孩子最后的日子也在狭小的病房里度过,想带她去那边疗养。
可北川的医疗条件不是周边小城市能比的。她既没有人脉,也非专业人士,打过去不少电话,寻了不少渠道,都没有一点进展。
有护士建议方宜去问问郑淮明,但她有些犹豫,月余前,她提着礼品等在他家小区保安室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编辑了短信迟迟没有发出去。
窗帘严得密不透风,房间里一片昏黑寂静。
手机刺耳的铃声想起,床上合衣侧躺的男人动了动。床下散落着一板扣掉几排的塑料药板,和一个侧倒的玻璃杯,杯里的水已经浸湿了大片灰色地毯。
意识被强行撕扯着,可多年的习惯让郑淮明对铃声非常敏感,即使头痛欲裂、疲倦至极,还是本能地先一步接通了电话。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嘶哑道:“喂?什么事。
“喂,老郑?这个点你在睡觉吗?”对面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不是医院的电话。
郑淮明稍稍松懈下来:“稍等......我等下给你回电。”
挂掉好友的电话,他脱力地重新陷入被褥中,闭上眼睛缓了缓。
厚实的窗帘阻隔了所有外界的光亮,不分昼夜。许久视线才渐渐清晰,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地走着,时针竟已经走向了八。
昨夜他从方宜那离开,赶去机场为一位在电视台工作的大学学长接风,吃饭时碍于人情,不得不喝了几杯酒。空空的胃受不起这样的刺激,凌晨一家门郑淮明就吐得站不起来,在连日的疲惫与疼痛中,他胡乱吃了几片止疼药,倒在床上昏沉过去。
没想到这一睡就是十几个小时………………
郑淮明揉了揉太阳穴,爬起来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神志才稍微清醒了些。他将杯子和药收拾进抽屉,走进客厅,一边回拨电话,一边伸手拉开了窗帘。
视线豁然开朗,落地窗外,繁华的城市夜景一览无余。金悦华庭是北川市西城区少有的高层小区,从二十一层看去,远处的高架上车水马龙,商场和居民楼林立,灯火熠熠生辉。几条街外,能看到北川二院急诊楼的红字在黑夜里亮起。
郑淮明静静站在窗前,高大的身影在热闹的夜色中显得有些寂寥。合衣睡了一天,他仍穿着那件黑色高领毛衣,垂顺笔挺的西裤起了些许褶皱。
电话很快接通。
“你之前托我查的那个沈望,是一个纪录片的导演对吧?”
郑淮明的手微微一顿:“对,有消息了吗?”
由于沈望从高中就在法国留学,之前的回复都是信息寥寥,大多是关于他升学、工作经历。
“唉,还是那句话,他和父母都是法国国籍,婚姻状态没法查,查到也不一定准。”好友话锋一转,“但我联系到一个在图卢兹认识他的老同学说,如果他结婚,应该也是这两年的事了。”
说法模糊不清,郑淮明微微皱眉:“为什么这么说?”
“我这个同学两年前寒假还见过他,当时他是单身,还参加了院里的一个单身舞会。舞会?还是什么活动......好像是这样,但他说得挺笃定的。”
又简单闲聊了几句,郑淮明挂掉电话,手撑着沙发的扶手,空磨的胃又开始躁动。他微微弯下腰喘息,但没有坐下。
两年。
方宜已经回国近五个月,如果按她所说,是在法国结婚,那她和沈望从恋爱到走进婚姻,最多也只有短暂的一年出头。
大学时,他们明明相恋了三年有余………………
郑淮明攥着手机的手微微锁紧,漆黑的眼底升起不明的晦暗。
手机又震动了几下,是李刚发来的消息,说住院部一个心梗的病人情况不太好,刚刚抢救才稳定下来。又发来几张报告单。
郑淮明走到厨房,拿玻璃杯倒了一杯热水,一边喝,一边查看报告。客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月光,微弱的手机光线投射在他苍白的脸上。
医院还有他牵挂的人和事,他进屋洗过澡,换了一身衣服,就匆匆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