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笔趣阁】 biquge2345.com,更新快,无弹窗!
楼道里是坚硬的瓷砖地,但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袭来。
方宜试图撑起上身,手肘摸索着,顶到了男人柔软厚实的胸膛。她微微一动,全身的力量都支在他的胸口,身下的呼吸声骤然重了几分,郑淮明伸手扶住她的小臂,轻咳两声才缓过这口气:“别……………先别动………………
清浅的月光透过廊窗照进来,方宜抬眼,正对上郑淮明黑暗中的眼睛。他垫在她身下,左手却还本能地护在她脑后。
两个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热度一再攀升。这样的姿势很难受,方宜胡乱寻找支点起身,小腿却卡在他腿间动弹不得。
她胡乱扭动了几下,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膝盖在乱蹭。
郑淮明抓着她的手颤了一下,胸口难耐地剧烈起伏着,他撑了一下瓷砖地,猛地用力起身,禁锢住方宜的小动作。
他的声音低哑磁性,吐息道:“不是说………………别动吗?”
方宜注视着他,黑暗中,她的眼睛因浅醉而亮晶晶的,一片迷蒙。她感觉郑淮明漆黑的瞳孔像一则危险的漩涡,要将她吸进去。
手拎包躺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卡包、手帕纸、唇膏、眉笔…………角落里,有什么小小的物件闪着金属的光泽。
钥匙掉出来了。
方宜心口漏跳了一拍,眼见郑淮明就要起身捡东西,动作比大脑更快一步。她轻哼一声,俯身捂住了上腹。
“疼……………”她呜咽,装得有模有样,“好疼……………
果然,郑淮明的注意力被她的痛呼转移。他再顾不得捡拾物品,急切问:“哪里疼?”
“肚子疼。”方宜可怜兮兮道。
“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指给我看,具体是哪里?”郑淮明担忧至极,酒后的腹痛可大可小。他作为医生的本能瞬间超越了男女之别,伸手朝方宜胃腹间按去,“这里疼吗?“
可方宜到底不是专业演员,男人的手触上柔软的腰腹,在昏暗中摸索着按压。虽隔着一层毛衣,还是让她不自在地躲了一下。热流再一次从体内涌起,方宜咽了咽口水,慌乱地拉住郑淮明的手。
“疼………………这里疼,还有这里......”她胡乱说道。
郑淮明紧紧皱眉,女孩说的这几个部位毫无关联,他触诊初步看来也没有问题......可他毕竟是心外科医生,对内科方面的诊断难免生疏。
他毫不犹豫地将她抱起:“去医院。”
方宜大惊失色,她是无意间指到什么要害部位了吗?她看过网上有人说,小时候装病去医院被确诊阑尾炎,将阑尾割掉了。她不过是说了一个小谎,不会被拉到急诊开刀吧!
她赶忙在郑淮明怀中挣扎,用力太大,两个人都晃了一下。方宜紧紧环住他的脖子,偏过头去不敢看他,低声求饶:“肚子不疼了......我头疼,眼睛也疼......我、我想睡觉......”
郑淮明伸手触了触她的额头,余光里,楼道散落的物品满地,角落躺着一把小小的钥匙还挂着她最喜爱的小猫挂件。
他刚要定睛看去,方宜却突然伸手捧住了他的脸,温热的掌心将他头往另一个方向扳去,迷蒙的眼中水光荡漾,藏着隐隐的无措:“我......我头好疼.......
郑淮明目光如炬,眼底晦暗不明,探寻地望向方宜,试图理解她这样做的意图。可她睫毛轻颤,白皙的脸颊上泛着浅红,粉嫩的嘴唇不安地轻抿……………
他轻叹,这一声发自内心,好似不愿再追究什么,输得无奈而彻底。
“我知道了。”郑淮明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消散在暗下的灯光中,他抱起方宜,利落地转身。
十五分钟后,黑色轿车驶入金悦华庭。电梯缓缓从地库上升,在二十一楼停下。黑色的入户门庄严肃穆,男人毫不回避地输入密码,滴滴滴的响声回荡在空旷的楼道里。方宜的心忽然漏跳了几拍,后知后觉这是郑淮明的家。
明亮的灯光骤亮,客厅宽敞到有些空旷,整间屋子只有黑白灰的色调,家具极少,如同惨白的光线一样冰冷。然而,向右侧看去,一大扇落地窗映入眼帘,足以俯看整个北川西城区的夜景。
方宜完全被吸引了,怔怔地走过去。站在窗前,繁华多彩的夜色,车水马龙,连同远近的人间烟火,都尽收眼底。好美。她心底动容,这是少年时梦里会出现的一扇窗,足够高,望得足够远,远到能装进她所有美好的幻想和梦境。
在她身后,郑淮明走到茶几前,不动声色地将桌上的几个药瓶收进了抽屉。
一件外套轻轻搭在肩头,方宜回头,是他端了一杯热蜂蜜水递来。
方宜轻抿,温热的甜丝丝的水在唇齿间流动,手心也被温暖。漂亮的夜景映在她的眼睛里,如同装满星星的银河。
“这是你喜欢的………………对吗?”郑淮明轻声问。
方宜不忍移开视线,点点头:“很漂亮。”
她喝醉了就像一个固执的小孩,怎么也不肯去餐桌坐,就要守着这片落地窗。郑淮明忍不住笑了,今夜的方宜难得如此柔和,可爱得如同某种喜欢依赖人类的小动物。或许她本来就是如此,只是这些年的风雨让她不得不穿上一层盔甲.......
郑淮明去厨房煮了一碗解酒汤,出来时,方宜已经窝在沙发里睡着了。
“这里......本来会是我们的家。”他喃喃自语。
当年西城区有不少新房在建,其中不乏更高档的别墅区。尽管金悦华庭不是郑淮明能力范围里最优的选择,可当他偶然看到这一层的夜景,得知这是西城区民用住宅最高的顶点,就立即订了这套房子。
只是,后来郑淮明并不喜欢这扇窗。
因为每每站在这片夜色前,心里只剩萧瑟和落寞。
方宜在半梦半醒间,被稳稳地放在柔软的床铺上。她舒服地陷进被子里,鼻尖被熟悉的气味所环绕,是让人感到安心的、可靠的某个人的气息。
紧接着,沉睡前,方宜感到有一个轻柔的吻落在自己的额头,只是蜻蜓点水般,小心翼翼地,带着怜惜与珍爱......这个吻填满了她的内心,沉沉地坠入梦乡。
方宜再一次醒来时,太阳穴因宿醉轻微地胀痛着。意识逐渐清醒,一夜深睡十分解乏,身体轻盈舒坦不少。她睁开眼睛,房间里一片昏黑,不知昼夜,直觉先一步感受到环境的陌生。
她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昨夜郑淮明轻吻她额头的触感似乎还在......是幻觉吗?
记忆不甚清晰,只有个别碎片挤牙膏般地浮现。她为了不让郑淮明进门装病,然后他只好带她回家………………
一郑淮明家。
方宜猛然意识到,这是郑淮明的卧室,那自己应该正躺在他的床上。抬手摸到身上依旧是昨日接金晓秋穿的白色毛衣,她稍微放下心来。
面料柔和的被子和床单,笼罩着她的气息是那样熟悉。尽管不想承认,可身体竟并不排斥。
挂钟上显示,已经九点半了。可屋子里黑得就像深夜。
方宜起身,床边放着一双一次性拖鞋,她踩上鞋,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刺眼明亮的阳光瞬间涌入昏暗的房间,双目刺痛,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住光线。
半晌,眼睛才恢复视觉,这个房间也重新映入光明,无数细小的灰尘在光中上涌。
除了床、书桌和衣柜,没有再多一样家具,台面上也没有任何私人物品,干净得好像样板间。
打开卧室门,客厅里竟传来一阵食物的香气。郑淮明身穿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侧对着她站在晨光里,他背后的落地窗映着天空和北川忙碌的早晨。
“醒了?我正想叫你。”他闻声抬头,笑意自然,“牙刷和洗面奶我放在卫生间了。”
桌上摆着热腾腾的早饭,有粥,豆浆油条,蒸饺,茶叶蛋,摆得满满当当。
方宜站在原地,脸颊微微发烫,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微妙,就好像…….……他们本就是恩爱的夫妻,就好像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
可随着见到郑淮明的脸,又有零星记忆涌入。昏暗的轿车里,她抓着他的手贴上脸颊,冰冷与灼热交织......她用力地搂着他的脖颈,一再锁紧他的胸膛,两个人紧紧相贴……………
方宜唰地脸红了,钻进了卫生间,用凉水拍打着两颊。她的酒品就这么不好?怎么会做出这些事?
她在卫生间待了太久,敲门声响起,传来郑淮明关切的询问:“怎么了?是不是缺什么东西?”
“我马上出来。”
方宜扭开门把手,一下子差点撞在他身上,慌忙后退一步。
郑淮明私下很少穿白色,今日的白毛衣显得他愈发温文尔雅,显露出宽阔的肩膀和修长的身形。目光落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昨日的画面不禁让她懊悔。
方宜的耳朵很烧,不自在地咽了咽口水:“那个......昨天晚上我………………”
“昨天你喝醉了,是都忘了吧?”郑淮明了然她的顾虑和别扭,敛去眼底的失落,“没事,你醉了也很乖,直接睡着了,什么都没做。”
郑淮明不想方宜因此有负担,不如全当忘了。他心里清楚,尽管再留恋不舍,昨夜的所有暧昧、温暖、炽热,都不过是醉后的镜花水月。
“是忘了......”方宜顺势说道,稍许安下心来,“麻烦你了。”
“昨天你钥匙没带,家里又没人,只能先带你回来。”郑淮明绅士地温声解释,“你放心,我一夜都在客厅睡的,没有进房间。”
明明他发了疯地想和方宜发生些什么,却不得不设身处地地考虑她的清白和自尊,一字一句都在残忍地摘开关系,将一夜温情描述成不得已的客观结果。
方宜点点头,不敢看他,坐下闷头喝着豆浆。
郑淮明只是看着她吃,一口未动。方宜疑惑地抬眼,竟在他眼底感受到一丝沉重。
他轻声问:“你早上醒来,有没有看到沈望的未接电话?”
听到这个名字,方宜脑海中“嗡”地一声,她的手机在哪里?顾不上吃饭,她跑回卧室,终于在床头柜上找到自己耗尽了电的手机。
她插上电,重新开机,沈望的二十七个未接来电映入眼底。从昨夜十一点,一直打到了凌晨三点!
见到方宜的表情霎时难看,郑淮明脸色也渐渐白下去。
“你怎么知道他给我打电话了?”她一时急切,声音也扬高了些。
郑淮明指尖紧攥,深深嵌入掌心,他勉强笑了笑,安抚道:“他找不到你,给我打电话了。你......你放心,我告诉他你和金晓秋吃饭喝醉了,去她家里住了。”
听到他的话,方宜松了一口气,心口却依旧闷闷的。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撒谎意味着,在两个人内心里都认为他们不该如此......
方宜避开郑淮明,走到客厅另一端,回拨了电话。
沈望一秒钟就接了,着急道:“方宜,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我去你家找你,发现口红和钥匙都散在地上......”
“你怎么突然晚上来找我?”方宜心虚地问。
从二十一楼往下望去,是被晨雾笼罩的北川市,繁华而热闹。所有建筑都笼罩在薄薄的白色中,如同一团迷茫的云。
沈望听她这样问,愣了一下,解释说:“昨晚和陈总吃饭,他家也是南方海岛的,非送我一箱大闸蟹......我想着,拿给你尝尝。”
“哦,谢谢......”方宜放轻声音,回头看到郑淮明仍坐在桌前,背对着她,“昨天我闺蜜回北川,她也是二院的医生,我们一起吃饭不小心喝醉了。她老公开车送我回去,结果找不到钥匙,就跟她一起去她家睡了。’
撒谎让她忍不住编造很多无用的细节。
“钥匙不就在地上吗?”沈望疑惑,“你真的没事吧?”
“那......我们不是喝醉了吗?包掉地上了,楼道又暗,就没看到......”方宜咬了咬嘴唇,说谎让她心里很不好受,断然道,“我真没事,你别担心。
半晌沉默,沈望忽然问:“郑淮明也在吗?我打电话给他,他说你和朋友喝醉了。”
这个名字激得方宜心头一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嗯,我们都是大学同学。”方宜垂下眼帘,总觉得还应该解释些什么才更合理,心里堵得难受。
为什么她会有一种被捉奸在床的尴尬?
明明自己只是答应沈望,给彼此一个重新看待他身份的机会。或许是沈望的追求太过真诚热烈,如今和郑淮明共处一室,方宜心头涌起了背叛他的强烈负罪感……………
方宜回到餐桌上,所有食物都变得索然无味。她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这一通电话让气氛压抑到了极点,郑淮明默然地将凉透的粥送进口中,一勺接着一勺,麻木地咽下去。他知道,只要自己也搁下勺子,对面的女孩就会立即起身,这个清晨、这温存的一夜也将彻底结束。
方宜心里乱糟糟的,刚醒那会儿两人之间温暖、羞涩的氛围荡然无存。昨夜的暧昧与酒精摧使下的动情历历在目,心脏胀得快要裂开,这让她更加羞愧难当。她怎么可以有这些反应?
“是我自作主张说你去晓秋家,如果,沈望发现了......”郑淮明艰涩地开口,将方宜拉回现实,“我可以去解释的。”
“你别说了!”方宜触电般地打断他,又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缓声道,“其实没什么的,昨天谢谢你。”
后半句话,像是说给郑淮明,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今早方宜要回碧海,郑淮明早就说好了要送她,顺便也去碧海医院聊一下苗月的后续治疗情况。
“你先去车库等我吧,我拿些东西就下来。”郑淮明收拾好餐具,体贴地留给她独处透气的时间。
果然,方宜没有推辞,很快地出了门。
听到“砰”的关门声,郑淮明脸上的笑意淡下去。他撑着厨房台面的身子弯了弯,左手骨节几分难耐地抵进上腹。那几口凉了的粥就像穿肠毒药,研磨着剧烈收缩的胃壁。
他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跌跌撞撞地冲进卫生间,对着洗手池将早饭都吐了出来。他总共也就喝了几口粥,除此之外再吐不出什么食物,艰难地呕着胃液。
水龙头哗哗地响着,好不容易止住呕逆,郑淮明捧了一把冷水洗脸,缓缓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惨白的脸色。深邃的眉眼,鼻梁高挺,五官棱角分明,许多人都夸赞过他有一张英俊帅气的脸,让无数女孩为之倾心。
郑淮明也曾庆幸过这一点,他幸好还有一张值得她多看一眼的面孔。
他不知道方宜纠结的真正原因,他只知道,昨夜自己越了界。她是醉了,可他却是在清醒中放任自己沉沦………………
去碧海的一路上,只剩无言。北海高速还算畅通,中午前就已经驶入市区,可却在接近海滨区的路上毫无征兆地陷入拥堵。
远远能望到碧海市第四中学的大门,但这个时间并不是上学的高峰。看到不少路人朝前方跑去,方宜有些奇怪地降下车窗,就听到一个阿公在大声对带着小孩的夫妻喊:“不要过去!前面车祸死人了,不要让小孩看到!”
路人议论着:“混泥土车倒了,死了好几个,太吓人了!堵死了这里,救护车都进不来………………”
方宜一惊,看了一眼郑淮明,后者已经快速地将轿车靠边停下。
四周响起了警车的鸣笛声音,越来越近,郑淮明毫不犹豫地解开安全带,下车朝前跑去:“你在车上等我。”
方宜哪里肯干等,打开车门跟了上去。
前方的十字路口一片混乱焦灼,六七辆汽车和电瓶车被撞得面目全非,零件四散,混泥土车翻倒,将两辆小车压在底下。柏油马路上遍地血迹,有轻伤者瘫软在马路边,更有人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血肉模糊,哭喊和哀嚎不绝于耳。
如此惨烈的场景,方宜只看了一眼,一股反胃涌上喉头,忍不住捂嘴干呕。
现场只到了一辆救护车,伤员太多,医护人员明显不够,郑淮明神情镇定地出示工作证,飞快地加入了救援。
他抬眼看到方宜,惊讶一闪而过,喊道:“走!回车上!”
但她怎么肯袖手旁观,抚了抚胸口忍住慌乱,立即跑到一旁安抚轻伤患者和家属,根据现场警察的指挥,协助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忽然,方宜看到了一辆被小车挤压的电瓶车旁,躺着一个艰难辗转的女人。她的脸已经被鲜血模糊,可腹部高高地隆起,两只手虚弱地试图护住肚子,却无力地垂下去,身上是一件方宜熟悉的被血染湿的杏色毛衣。
一名年轻医生在做急救,无助地朝同事喊着:“快点!她快不行了,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心脏这一刻急剧收缩,方宜想喊,却喊不出声音。
几秒后,恐惧和焦急将她的侵蚀,她腿已经软了,踉跄了两步朝那边跑。
郑淮明听到呼喊,扑过去接替,跪在女人身边做心肺复苏。他脸上、身上都沾着血,瞳孔触及女人的脸时骤然收缩。他掌根用力地按压着伤者的胸口,力气之大,女人全身都随着动作重重地起伏,却始终没有意识地瘫软。
方宜看清时,整个人差点跌倒在地??真的是余濯的母亲。
怎么会?!她已经快生产了,不是应该在家里休养吗?
一个警察一把拦住方宜,以为她是情绪失控的家属,阻止她靠近:“不要过去,到外面等!”
方宜被死死地拽住,动弹不得。她早已泪流满面,只能嘶哑地喊道:“郑淮明,你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
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郑淮明没有抬头。很快,余濯母亲被抬上担架床,送进救护车,另一名医生接过担架时,轻微地摇了摇头。
“救救她......郑淮明......”被拉得越来越远,方宜无力地喃喃道。此刻她没有祈求上天,而是将希望本能地寄托在他身上。
又一次坐在手术室门口,方宜的心已如古井般干涸。
“手术中”三个字亮起,足足五个小时都没有熄灭。车祸撞击导致心脏破裂,由郑淮明主刀,病危通知书已经传出来好几张。
余濯缩在角落里,已经流干了眼泪,呆滞地沉默。
一个头发半白的中年男人神情木然地坐在最靠近门口的座位,这是方宜第一次见到余濯的父亲余伟。他皮肤黑红,高而壮实,还未来得及脱去塑料衣,就像是她在码头上看到的每一位劳动者。
方宜从少年的刚到医院时的哭嚎中拼凑出缘由。
余濯前几天夜里帮父亲修船,海边风大,发了烧,向学校请假在家休息半天。母亲心疼他病还未好全,便决定骑电动车送他去学校。余濯前脚刚进班级,母亲在路口掉头时,就遭遇了这飞来的横祸………………
“都是我......都是我的错,要不是妈送我......”余濯还在发烧,却怎么都不肯吃药,挣扎中抬手不小心将水打翻,洒了方宜一身。
“对不起,对不起!”他惊慌失措,话音未落,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方宜满腔悲戚,所有安慰此时都是苍白的,她紧紧抱住颤抖的少年,任凭他的眼泪染湿肩头。
两个小时后,盖着白布的担架床推了出来。
余濯的母亲李兰心包填塞,抢救无效。肚子里的孩子提前剖出,是个女孩,生命体征不稳,转入了重症监护室观察。
听到这个消息,沉默的余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余濯扑到床前,哭了几声忽然昏倒,重重地砸在地上。可看着悲伤过度的儿子,余伟没有上前,只红着眼呆呆地望着那一片白布。
方宜只感到心脏被死死揪住,痛得不敢再看。
起身离开,她出了医院却不知道去哪里,一个人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吹风。
一个小时后,方宜稍稍缓过神,拿出手机,新闻赫然弹出:碧海市海滨区一中学门口发生特大交通事故,八车连环相撞,混泥土车侧翻,已致八人死亡,十五人受伤。
第一次直面这么大的事故,人的生命那么脆弱。她眼眶微湿,没有点进去的勇气,退出了页面。滑到微信,竟没有一条信息。
按理说,郑淮明的手术已经结束了。
方宜起身,去饭馆打包了两份饭回医院,问了好几个医生,都说郑淮明手术结束早已经离开。
电话也打不通,他向来是不会联系不上的,方宜有些茫然地穿梭在老旧的走廊间。
这里不是二院,郑淮明既没有办公室,也没有值班室,她问了在院子里陪苗月的护工,他也没有回去。郑淮明这个时候能去哪里?
方宜对碧海医院不熟悉,绕着绕着,迷失了方向。
走廊上恰好遇上一个护士,方宜问了路,忽然不抱希望地询问道:“你有没有看见一个高高瘦瘦、戴眼镜的男医生?他不是这里的医生,今天车祸......”
陈护士没等她说完,神色有些奇怪:
“你找的是不是那个从北川二院来的心外医生?”
“对,他应该早就手术完了。”方宜眼睛亮了亮,“差不多五点以后,你有看见他吗?”
陈护士警惕地打量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方宜连忙拿出工作证:“我是他在北川的......同事,我们今天一起来的,但他电话也打不通。”
“我一个多小时前看到他往四楼休息室去了,那里外院的医生也可以用。”陈护士回忆道,“他好像不太舒服,你还是快去看看吧。”
当时她正和其他护士站在四楼走廊上说话,有个护士说起,今天的车祸有个快要生产的孕妇去世了,孩子剖出来还在抢救。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医生与她们擦肩,陈护士抬头看了一眼,目光立即被吸引住了。男人的面孔陌生,却着实英俊,戴一副细边眼镜,气质斯文温润,让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太可怜了......而且我听说,她是因为儿子发烧了,送儿子上学才被撞的。”另一个人唏嘘,“平时他儿子都是自己骑车上学,今天请了假……………“
“不会一尸两命吧.....那她老公和儿子怎么活啊。”
突然,那男医生停下脚步,冰冷幽深至极眼神让人心惊,他声音嘶哑:“你们说的......是李兰?”
几个护士都被这压迫的气息震得不敢开口。
陈护士战战兢兢道:“是......就是码头余家的那个媳妇………………”
话音刚落,她第一次见到一个人脸上的血色如此快地褪去,惨白得宛如死人一般。男人看着她,目光却又没有落在任何人脸上,深邃的眼睛失焦涣散,薄唇微张,像是吸不上气似的轻喘了两下。
丝毫没有夸张,就像灵魂忽然从身体里被抽空。
那男医生身形晃了晃,没有再说话,径直朝走廊那一头走去。
等他完全消失,其他护士才长舒一口气,有消息灵通的议论道:“那个是北川二院来的心外主任,今天车祸就在现场……………好像李兰就是他抢救的。”
“难怪,他没事吧?是不是因为人没救过来啊?不至于吧......医院每天死多少人呢。”
陈护士猜测着眼前女孩和那位男医生的关系,她眼里的担忧不像只是同事,犹豫是否要说更多。
可方宜得到答案,匆匆道谢,便朝四楼跑去。
碧海医院规模不大,外来的医院更少,只在走廊尽头有几间共用的小休息室。方宜一一打开,都空空如也,只有最后一间房门紧闭着,上了锁。
她用力地扭动了几下,只有锁芯撞击的声音。
也有可能是其他医生在,方宜没有贸然抬手敲门,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嘟嘟嘟??
门里赫然传出手机铃声,隔着薄薄的木门,传进她的耳畔。
“郑淮明?”方宜心头一空,有种不太好的直觉,她用力地敲着门,大声呼喊,“你在里面吗?郑淮明!”
寂静空荡的走廊上,只余她焦急的喊声。
可里面没有人应门,方宜趴在门上听,除了循环的手机铃声,连脚步声都没有。
“郑淮明!开门!”
即使是睡着了,也该被吵醒了吧?
从前一些不好的回忆袭来,方宜急得满头是汗,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冲破胸口。
正当她准备下楼寻保安开锁时,却忽然听得一声细微的“咔哒”声,门锁从里面打开了。几秒后,门才被拉开??
郑淮明手扶着门框,好端端地站在屋里。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昏黑,他已经换上了自己的大衣,在现场被染上的血迹触目惊心。
“你怎么不联系我,也不接电话!”后怕涌上心头,方宜急得快哭了。
郑淮明神色平静地看着她,略微抱歉地笑了一下:“对不起,我有点累,睡着了。”
他侧身迎方宜进门,顺手打开了灯,屋里骤然明亮。
这是一个约莫十多平方的小房间,左侧有一张单人床,右侧是一个小桌和沙发。可床单十分平整,丝毫没有人躺过的痕迹。
光线一亮,照得郑淮明脸色尤为灰败,嘴唇白到发紫,神色虽是如常,眼神空洞得莫名让人发怵。他的一双眼睛里总是饱含情绪,如潭水般深沉,从未如此毫无生气过。
方宜担忧问道:“你真没事吧?脸怎么这么白?”
“没事。”郑淮明坐下,打开饭盒,温声道,“可能有点低血糖,吃点东西就好了。”
此时已经入夜,联想到他确实吃过早饭就滴水未进,方宜稍放下心,打开盒饭递给他。
路边随意进的小饭店,盒饭算不上好吃,菜很油腻,一半都浸在油汤里,只能勉强果腹。方宜只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但一旁向来习惯清淡的郑淮明却沉默地吃着。
“你说老天怎么这么不公平?他们一家人都那么好......”方宜搁下筷子,她心里难受,本能地倾吐出心中的沉闷。
在她心里,郑淮明从医多年,早就已经看淡了生死,不会为这种事哀伤。所以,她才会毫无顾忌地谈起这件事。
“余濯的妹妹那么小,就没了妈妈……………”方宜深深地叹气。
她没有注意到,身旁男人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着。
郑淮明暗哑的声音猝然响起,仿佛只是一句普通的闲谈,却字字如剜肉剔骨般残忍:
“跟老天有什么关系?是他害死了他妈妈和妹妹。”
有一瞬间,方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震惊地回过头,撞上他幽暗压抑的眼眸,神情认真。
她“腾”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道:“郑明,你说什么?”
郑淮明微微抬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漠道:“先天肾功能衰竭,脑积水,他妹妹能活的概率,很小。做好心理准备。”
方宜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只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是那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