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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昨天折腾得太累,阮希一觉睡过了日出。
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昨晚入睡的营帐内。直到意识逐渐清醒,视线模模糊糊,身下的颠簸感才让他反应过来自己在车上。
果然,抬眼是再熟悉不过的车顶。
阮希挣扎着爬起来,被胸前的安全带束缚住了身体。
感受到光照,他朝窗外看去。
耀眼的光芒自朝阳初升而来。视线顺着光回到车内,他看见那些金光如同钻石磨碎的粉尘,半点不吝啬地泼洒在陆征河的身上。
被盯住的男人正在开车,唇角微微上扬,心情看起来不错。
他能开车了?
阮希忍不住看了眼他的腿脚,感觉像是灵活自如了。不知道捏捏会不会痛?但阮希发现他的嘴角噙着笑。
“你在坏笑什么?”阮希冷不丁地问。
“是微笑,”听见他醒来的动静,陆征河才把视线投过来,“早安。”
“我们不是在营帐里吗?”『揉』『揉』额角,阮希顿时睡意全无,“怎么在车上了?我的朋友呢?”
“清晨我叫你起来洗漱,你起来了,并且用了文恺送来的山泉水。你忘记了吗?”陆征河讶异,“然后你又走回了营帐。”
啊,听他这么一说,阮希忽然想起来了,他脑袋里是有这个片段的。
在他不清晰的记忆里,是陆征河叫醒了他,然后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洗脸刷牙,又『迷』『迷』糊糊地钻回了营帐内,钻进自己余温未散的被褥里。
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懒虫。
偶像包袱再一次崩塌!
阮希:“……”
陆征河语气淡淡的,不知道有没有在憋笑,“我正准备叫你启程,你就又睡了。”
什么,我原来这么贪睡吗……
阮希仰头闭眼,羞愧得脸红。
他问道:“可是我现在怎么会在车上?”
“我抱你上车睡的。”他听到个让他羞得想钻进副驾驶位底下去的答案。
“什么?”又抱我。
“我没有叫你,然后抱你上车继续睡。”
阮希痛定思痛,无效抗议道:“怎么没再叫我?我一定可以起来。”
陆征河想了一会儿,表情完全看不出破绽,“你太累了,可以多睡睡。”
“好吧,”阮希垂下眼,平稳住呼吸和横冲直撞的心跳,故作镇定道:“谢谢你。”
“不客气。”
两个人装模作样地客气一下。
半晌后,陆征河问他,“你昨晚做梦了吗?”
虽然这问题问得毫无由来,但阮希还是选择了老实回答:“没有。”
“我又做了梦。”陆征河说。
没有注意到他为什么使用“又”这个字眼,阮希只是问:“什么梦?”
陆征河回答:“我梦到了海洋。我想那是苏里海。”
“你又不知道苏里海的样子。”
“我猜的。”
虽然阮希没有再接话,但陆征河说的这些也足以让他内心震动。他紧皱起眉头,想来想去,觉得是命运不肯放过他们,似乎在永不罢休地暗自作祟。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阮希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后排座位,问道:“我的朋友呢?他叫宋书绵。”
“那个omega?他在文恺他们的车上,文恺说他还需要吃『药』,所以我想,跟着军医会好一点。放心,厉深虽然口无遮拦,但他是个不会趁人之危的……”
“没必要避嫌,我的朋友已经没有腺体了。”
闻言,陆征河明显愣了一下。
沉默在空气中徘徊,像无形的捕猎网从天而降。
许久,阮希长叹一口气,才解释道:“他说在兽城的时候,有一群陌生人抓住他,并且割掉了他的腺体。是这次地震让他逃了出来,所以我得带他走。”
“腺体被割掉了?”陆征河重复道。
说实话,因为omega的腺体和资源稀少,在这片陆地上常有黑市在做这一见不得人的勾当。陆征河偶尔听手下的士兵聊天,听他们会聊到一些在行军路途中听到的残忍故事。
人都说割掉腺体之后,omega会变得身体孱弱,并且不会再拥有任何信息素的味道。最最重要的是,他们无一例外地短命,全身功能会在三四十岁时就走到尽头。
两个人意外默契地都没有说话。
陆征河心想,阮希应该也知道被割掉腺体的后果。
眼下最坏的情况是,宋书绵身体已经这样了,需要人照顾,带上路一定是个拖累,这点阮希比任何人都明白,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陆征河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反倒是宽慰般的,用掌心碰了碰阮希放在大腿上的手,低声道:“他是你的朋友,也是需要保护的omega。文恺他们会照顾好他的。”
事到如今,阮希觉得“谢谢”两个字都太轻太轻。
他拿过备在车上的矿泉水,拧开瓶口,仰头喝了一大口下去。吞咽完毕后,阮希擦擦嘴,语气十分真诚:“我会记住的。”
·
很幸运,他们躲过了来自earthquake城的第二次地震。
文恺非常笃定的说这一次是余震,不过余震很大,大得整座城市再支撑不起自然的威力,所有建筑通通毁于一旦。
碎石铺成的地面再次塌陷了一遍,风把生长及人腰部般高的金边黄杨树叶吹得沉甸甸,空旷的地面上遍地散落着珍稀的晶彩石。
陆征河只看了一眼,跃跃欲试,似乎对那独一无二的群青『色』情有独钟。
这时,悬挂在他耳边的耳麦又响了:“哇!这里有晶彩石,你可以再捡一点!少……”
“我开的扩音。”陆征河打断道。
“哦,那个,刚刚发生了余震。”厉深硬着头皮说。但他说的话就好像“今天早上太阳升了起来”那样可笑。
“我知道。”陆征河非常担心阮希怀疑他身边部下的智商,当然他没有这么直接说出来伤厉深的心,而是盯着路边因为地面震动而掉落的树叶,开口:“我看得出来。”
而阮希听得眉头一跳,心思完全不在厉深笨不笨上面。
什么叫“再捡一点”?
他的目光挪向陆征河,眯着眼,从上到下地打量他。
很好!
陆征河面无表情地把耳麦关掉,假装刚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你拿了晶彩石?”阮希问。
“没有。”陆征河矢口否认。
阮希:“厉深是这么说的。”
陆征河正『色』道:“我没有捡。”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有。”
猜测他还没有放弃描眉的想法,阮希挑起眉『毛』,警告道:“不要想着玩装扮芭比娃娃的游戏。”
陆征河:“……”
这么一说,是有点像在玩儿芭比娃娃。
谈话间,他们已经在公路上平稳地行驶了一段路途。
大概是这段时间没有休息好,阮希发现陆征河的眼眶像淤青般乌黑,人也没什么精神,就说干脆还是让他来开吧。陆征河不同意,说等到下一城再换。碍于实在是拗不过他,阮希只能被迫接受提议。
渐渐地,他发现这一片天空的颜『色』和之前大相径庭,是天蓝『色』被火舌浸透的模样。
他按下车窗,感受远处匆忙奔袭而来的热量,这些热量让他想起ablaze城的每个夏天。
那里的每个夏季都是如此炎热,阳光直『射』到沙滩的时候,沙滩与金矿那样相像。
注意力被前方天边冲天的火光吸引,阮希问道:“我们这是快到下一城了?”
陆征河简单回答:“嗯,下一城是火城。”
“你的那些战友呢?”
阮希问完,陆征河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厉深那些把他“缉拿归案”的部下,心虚地咳嗽一声,继续汇报情况:“在离我们不远处的地方。”
这样啊。
疑点重重……
阮希剥开一颗薄荷糖塞进嘴里,用舌尖将其反复『舔』、卷,然后再问他:“为什么不一起?”
“因为各有各的路。”陆征河自己都觉得自己给的理由可笑至极,不禁头疼,“总之,我们会一起回到北方。抵达北方后,他们会在某个城市回到他们的军队。”
说完,他扭头看向阮希因为含了一颗糖果而微微鼓起的腮帮。
有一种想伸出手指戳一戳的冲动。
“你要吃吗?”感受到目光灼人,阮希以为他也想吃,“我这里还有。”
陆征河虽然爱吃甜的,但在这个时候把持住了,摇摇头,说:“你怎么逃命还要带糖。”
“饮食上我不能克扣自己。”
阮希尝到甜味,心情舒畅不少,“而且指不定哪天就死了,所以得在现在对自己好一点。”语毕,他伸出舌尖,将薄荷味再卷进口腔内回味。
听他将死亡说得这么轻巧,陆征河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没有反驳的能力。因为他确实不能保证阮希一定会活下来,就像他不能保证他目前的记忆都是真实存在的一样。
陆征河不再与阮希搭话了,将注意力全部放在驾驶上。
可是阮希偷偷看他,总觉得这人有什么心事,看起来像在认认真真开车,内心绝对在想着别的事情。
是什么事?
这一路上基本两个人都形影不离的,陆征河能有什么心事?
“你知道火神节吗?”阮希问。
过了好一会儿,陆征河才回话:“我知道。”
“你居然也知道!”阮希低头,将交叠在一处的手指松开,指腹细细地去抚『摸』另一边的指尖,“我以为只有我们那里才有这样无聊的节日。”
“无聊吗?”陆征河失笑。
“你们那里的也许不无聊,我们那里的就真没意思。只有广场上摆出来的展览品还勉勉强强能看。”阮希像想到什么,叹一口气,停止话题。
陆征河却还想听他讲这些关于南方的故事,主动询问道:“你们那里有什么?”
“在我们那里,火神不仅仅是航海者的保护神,还是苏里海中海豚的化身。所以,每当火神节,全城的居民都会在夜晚集会时举起手中的火把,照亮他的战车。”
说到这里,阮希笑了笑,“他的战车其实是城里所有居民集资做的。在我们城市的传说里,他的战车是被四匹火马拉拽着的,会在朝阳升起时奔向天空,再在晚霞时落下……”
陆征河目视前方。
在阮希说出“战车”两个字时,他脑海里就渐渐浮现出了那辆战车的模样——
四匹火红『毛』发的骏马整齐地站在镀金的战车边,战车旁围着许许多多的居民,手持火把,正低着头紧闭双目,像在虔诚许愿。
“火神节期间,每到黄昏时,太阳要落山了,我们会到战车旁许愿。我每年许的愿望都不一样,但都实现了。除了最后一年。”
阮希话音刚落,迎上陆征河怔愣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