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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说是“出来逛逛”,可文恺感觉阮希是出来受罪的。
令文恺没有想到的是,leg-pull城的恶劣程度超乎想象,完全是之前前所未有的挑战。
在这里,家家户户的门窗都是大敞开的,人口『性』别比例相对平均,没有什么alpha也没有omega,基本都是beta。
而他们几乎把生活乐趣都放在了研究使坏上。
街上路人往来复杂,却丝毫不耽误他们找乐子,人群里时不时传来高声尖叫、叫骂、嗔怪的指责,以及哈哈大笑声。
“我认为,厉深应该属于这个城市,”文恺挪开目光,一阵头痛,“而不是属于寒冷的北方。”
阮希被他逗笑,随即又收住了声。
他退到一处不惹眼的路灯灯柱后,“我怎么感觉这个城市的人,基本都没有要逃亡的意识?”
“可能认为是恶作剧吧。”
说完,文恺蹲下来『揉』酸痛的腿,边『揉』边指路边墙壁上贴的通告,“你看,明明这白纸黑字都写着呢,只是没人听。”
“也是。”
阮希凑近了看,上面的内容倒是挺详细的,但是放在这个城市环境里,就总感觉有那么点开玩笑的意思。
两个人又瞎转悠一会儿,买了不少必备的生活用品,都用挎包装得严严实实。
阮希看看文恺,又看看自己,突然感觉像下一秒就要去学校念书的高中生。
文恺肚子叫得直响,于是提议,说大家好久没吃肉了,我们去找点肉夹馍买回去。
阮家的伙食一向开得隆重,阮希都没太吃过这些小吃,说有馍夹肉吗?
文恺怔住,问:“为什么要馍夹肉啊?”
阮希老老实实道:“因为肉多。”
文恺听得差点笑岔过气,这得是有多饿啊?走,吃肉去!于是文恺和阮希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往人堆里钻。
两个戴面罩的人又身形俊俏的人非常瞩目,一时间回头率颇高,阮希害羞,猫着腰垂着脑袋,往卖吃食的商铺里跑。
买食物的过程很顺利,没有被整蛊,阮希一口气买了十来个,说拿回去肯定足够把陆征河的胃塞满。
两个人一个金发一个黑发,顶着有好长一段时间没理过的碎发蹲在一处隐蔽巷口啃肉夹馍,活像两朵淋过雨的蘑菇。
街市人来人往,吵吵嚷嚷。
忽然,街上有一对母女吸引了他们的视线。
女儿年龄并不大,是未成年,头发和衣服比较整洁,神『色』慌张,正在往出城的方向走。
当母亲的看起来十分年轻,要稍微邋遢一些,背上挂着没拉好拉链的背包,一手牵女儿,一手拎着个装满糕点的袋子。
阮希边吃边看,眼神默默地就停留在她们身上,心绪忽地飘远。
他想起来,在自己还是一糯米团子的年纪,趁父亲不在家,母亲会带他偷偷上街,观赏观赏街市的风景乐趣。
阮家管理严格,母亲又来自仙境之城,属于不应该近人间烟火的那一挂,但母亲内心追求自由,并且不希望阮希也被条条框框束缚,经常带他做一些在阮希看来非常有趣的事。
逛集市、踩沙滩,站在家里的阳台上数过往的船只,并为海洋的广阔微微陶醉。
那时候他的童年还算天天都有盼头。
后来母亲因病去世,阮希疏于管教,『性』情里最追求释放自我和固执的那一面展『露』出来,成了让阮家头疼的存在。
世人想看他微笑得恰到好处,遇见目标只能以礼节表达爱意。
但阮希偏不,他偏要做荆棘丛里最勇敢的持刀者。
“家”对他来说,是一个不痛不痒的姓氏,是高楼住所,也是所爱之人存在的地方。
“想什么呢,”文恺三两下就把肉夹馍吃完了,用胳膊肘捅捅阮希,“再不吃完就凉了。”
“好……”
刚刚答应下来,阮希发现自己原本盯住的那一对母女没有再走路了,而是突然在尖叫后跌坐到地上。
身为母亲的女人像是摔跤了,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摔得膝盖胳膊破了皮,慌张地朝周围张望。
“恶作剧?她们不像本地人啊……”文恺『摸』『摸』唇角,“还是有人抢吃的?”
“这不只是恶作剧了。”
阮希眼睛够尖,一下子就瞄到人群中有个不算高大的男人,拎着那袋无人注意的糕点,正朝出城的反方向挤去。
他眼大,含水三分,形状够宽够长,胸中内火一起,眼尾上扬,乍一看分不清是笑是怒。
文恺正要说话,阮希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头:“文恺你等我一下。”
想也没想,阮希从斜后方抽出小雁翎刀,衣摆在空中旋出弧度,脚尖点地,从小吃商铺门口的石坎直接冲了出去。
还没来得及收拾吃完的塑料袋,文恺一眨眼阮希就不见了。
那对母女刚爬起来,也没有太多人注意她们。
这似乎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女儿哭得比较厉害,肚子似乎也饿狠了,不断用手掌心按压自己胃部的位置。
她们挣扎着,互相拍拍身上的灰,眼中包泪,想在此处休息,不得不又继续行路。
一分钟后,阮希疾步赶回。
他什么也没多说,只是将面罩拽高了一点儿,靠近,把那袋糕点重新交回女人手中。
女人愕然。
阮希想了想,只留下一句“记得朝北走”,又塞了一点买东西找回的钱币。随后消失在人堆里。
两分钟后,他蹲回文恺身边。
他额头上出汗了,大抵是因为紧张。他『摸』一把刀柄,又管文恺要了一个肉夹馍,五六口把它解决掉。
阮希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就总感觉……和身为母亲的人接触,会感受到那种柔情,会让他想起以前的往事。
他曾经也有个护崽的妈妈。
刚才阮希一走,文恺就拎着家伙跟上去了,自然目睹了全程。
还好,一向温和又冷漠的阮希没有伤人,只是抽出他那把谁见谁犯怵的长刀,刀身铮铮长鸣,他结结实实地把那个抢劫的小混混威胁了一通。
不过,这样的阮希倒让文恺刮目相看。
再加上这一路来,阮希虽然顶着张秀气倾城的脸,身段也算不上多么能扛、强壮,却渐渐能在战斗中成长为窜上蹿下的狠角『色』。
阮希这人……
成也『性』格,败也『性』格,高冷的外表下藏了颗纯净的心,还有一股遮挡不住的、直白冲动的拼命劲儿。
少主捡到宝了。
同时,文恺也不同于常人。
他能当上军.队中的“大脑”,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如果是厉深,肯定会问,哎你怎么突然管这事儿了?但文恺不一样。
“你要喝点饮料么?”
文恺手指旁边一处卖白酒的小摊,“我还能再吃个肉夹馍。”
阮希挥手:“买。”
文恺买了两瓶酒回来,拿塑料瓶装的,看起来和矿泉水差不多,一拧开瓶盖,那冲天的酒味熏得阮希眼睛一眯,突然想一口下去把自己给整舒坦。
以往阮希都是和陆征河单独相处,从来没有这么和陆征河的部下如此交谈过。
这会儿才到傍晚时分。
太阳消失了,空气闷热,风带来的乌云像雾一样遮蔽天空。
“干杯。”
文恺像是也想灌点酒下肚,咬一口肉夹馍下酒,和阮希碰了碰瓶身,仰头一口酒滚烫过喉咙,眉拧成一团,连连咳嗽好几声。
叼着瓶口,阮希挑起眉:“没喝过酒?”
“没怎么喝过,我们有禁.酒令,”文恺用指腹抹去唇角的酒渍,“我这种服从命令的就不喝,像厉深那种人,照样找个地方躲着喝。”
阮希用两根手指夹着酒瓶瓶口,酒已经被他一口咽下去一半。
他一碰见酒,身上透『露』出来的那种气质就不同了。
他眯着眼,面孔浮出悠然神情,指尖一下一下地在瓶口轻敲,冲文恺笑:“你好像在实.名.举.报。”
“那倒没有……”
文恺也跟着笑,眼神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转了几圈,看火烧云褪去,天『色』暗下来。
他说:“你刚刚那一下抢回抢得好,像侠客一样。不然,那对母女得饿好一阵子,她们看起来不是本地人,逃到这里了,身上应该也没什么钱了。下一城和再下一城都没有食物可以购买。”
沉默几秒,阮希眼神黯然。
然后他给出了文恺好奇,想要听到的答案:“我的母亲……没有死于ablaze城的地面裂变。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去世了。”
“所以无法容忍刚刚那种场面?”
“对。一个『妇』女带着一个孩子,非常不容易。”
阮希说着,喉结滑动几下,继续说:“小时候,我家不怎么让我出去接触外界,想要我保持神秘感,也害怕我出事。但这小孩子吧,玩『性』大,越关越想去疯,每次看着其他小孩都成群结队的,我一个人趴在窗户前羡慕得不得了。”
文恺没想到阮家对传闻中的阮希能过度“保护”到这个疯.批地步,点点头,喝一口酒,继续听他说。
“我妈是仙境之城的人。”
笑了笑,阮希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把那股“仙气”遗传得如此特立独行,“所以她从小也没怎么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一直一直被养在金子制成的笼子里,像一只雀鸟。所以她不希望我也那样。”
文恺点头。
他从小没爹没妈,一出生就被养在讲武堂,稍微大了点被送入军.队卖命,实在无法对阮希的经历感同身受。
他问:“现在的自由是你想要的吗?”
日落,云蔼赭红。
太阳最后的光芒落入阮希的眼睛。
“是,”阮希眨眨眼,光泽从睫『毛』被抖落下来,“可是当我前进的目的只是为了活着的时候,自由都不重要了。但我现在慢慢发现,我是想要你们也活着。”
文恺明白了。
一向特立独行的阮希,已经在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有了团队意识。
“少主呢,”文恺不是很能喝酒,面『色』『潮』红,“少主是你想要的那个人吗?”
没想到他问得那么直白,阮希不禁酒醒了一点,认真思考几秒,才说:“他是。”
他一直都是。
阮希不太清楚文恺是否知道陆征河的过往,但他感觉没有秘密能逃得过文恺的眼睛。那里像是一处充满幻象的泉眼,总能激『荡』起水花。
文恺说:“那还挺好的。我和厉深也一直相信,少主已经真的喜欢上你了。”
“为什么?”
“他有了很多人情味。他会生气了,会担心了,会展现出以前不会展现出的幼稚,甚至他会在很多时候把生存的机会留给你。”
想起陆征河背上那道狭长的伤口,想起里面的木刺被文恺用镊子一根一根挑出来的场景,阮希心脏抽痛不已。
他说:“像这一次在地窖吗?”
“对。”
文恺说,“还有……还有很多。你需要慢慢去发现,而不是从一开始就只顾着喜欢他,却忘了他也喜欢上你了。”
阮希皱眉:“一开始?”
“嗯,”文恺聪明过人,也知道既然双方都聊开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从我们见面的第一天起,我就觉得你对少主的感情很特别。”
“厉深也这么认为?”
“对,你还记得吗,”文恺说,“你以为厉深是袭击他的人,直接抽刀就上,差点把厉深砍成两截。他当时就纳闷,怎么会有人攻击『性』这么强?后来我发现,你对周围的一切还是比较漠然的,能让你出现攻击心理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有想要保护的人。”
不知道是被看穿,还是酒精度数太高,阮希耳朵红得像晚霞变作蝴蝶,停留在了上面。
他没有正面回应文恺的话,只是说:“像我这种不会表达的人,如果有那么一个人,能够和我做同样的事,有同样的目标……我就很幸福了。”
“那你已经很幸福了,”文恺笑笑,“努力总会有收获的。”
阮希叹一声气,说:“爱情不是努力就能有的。”
文恺点头,垂下眼,说:“爱情的确很不公平。有些人为此奋斗了很久,有些人轻而易举。”
黄昏已结束,leg-pull城下雨了。
路边的灯光和雨一起斜斜飘来,从空中坠落,像明亮的利.箭『插』.入地面。
这时候,阮希这才发现文恺连睫『毛』也是金黄『色』的……秀气得简直不像alpha。
“其实感情没有对等,总有爱得更多的那个人。我也很庆幸我是那个人。”阮希望着雨,直至周遭景象愈发愈模糊不清。
他和陆征河之间,永远差了那四年。
但是想不想得起来,对阮希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时至今日,他早就想明白,过往都是序章,未来才是需要奔赴的远方。
“走吧,”阮希干完最后一口,一把夺过文恺的酒瓶,“你不要喝了。”
文恺抱着胳膊,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似乎是有点醉了,『露』在金『色』头发中的耳朵红得分外惹眼。
他像不愿意麻烦一个omega照顾自己,更何况这个omega是少主的老公。
他扶着路边的墙,勉强站稳身体,也不愿意躲雨。
细雨飘零,从街上到楼房,雨下得绵密有力,很快就把文恺那头金『色』的头发镀上水光。
阮希拿他没办法,只得蹲下来,拍拍自己的背,“上来。”
“啊?”文恺眯眼看他,一喝醉就进入近视状态。
“我背你回去。”阮希说。
文恺喝醉了倒是不客气,『性』格里那股想干什么干什么的脾『性』冒出了头,他只说了句“谢谢你”,张开手臂就趴在了阮希背上。
阮希艰难地站起来,走路还不太稳。不过文恺比他想象中要轻。
不太认识回去的路,所以阮希需要文恺指路。
为了防止文恺睡着,阮希不得不继续找话题:“你别一直说我了,说说你吧。你在北部联盟是干什么的?”
“……伟大的军师。”
“真的?”
“我,我其实是做宣传的,”文恺吐字还挺清晰,“就是振奋军.心啊,宣传谁谁谁多厉害那种……后来,我因为脑子好使,记忆力、洞察力强,被调去了总部,跟着少主出谋划策。”
“然后呢?怎么跟着他来南方接我了?”
文恺唇角一弯,神神秘秘地:“我和厉深都是他的心腹,少主不能没有我们。”
阮希有点疑『惑』。
因为根据武力来看,文恺和厉深根本都不是一个级别,要说对陆地二十六城的了解,文恺是非常厉害,但是陆征河也知道一些大概。
正在飞速思考,文恺突然说:“其实是我主动要求来的。”
“你主动?”
“嗯,没我的话,”文恺声音越来越小,“少主会被厉深笨死的……”
他的尾音拖拉得很长,语调黏黏糊糊,下一秒似乎就要睡过去了。
阮希听这句话,觉得不对啊厉深除了冲动了点还是挺聪明。但他仍然被文恺乐得想要钻到树底下去。
他正想给文恺比个大拇指,却发现背上的人没动静了,呼吸均匀,应该是已经睡着。
完了。
要自己找路了。
阮希想着,弯下腰,用力动了一下手臂,把文恺背得稳当一些。
被没有亲密接触过的人贴着身体,阮希也不反感了,他惊觉自己和他们已经生出了一种近似于战.友的感情。
雨还在下着。
·
第二天,阮希很早就醒了。
他都不太记得昨天是怎么回来的,他在雨里背着文恺前行,凭借记忆走过了两条街,碰到出来找他们的厉深。
厉深说,看阮希背着文恺的时候,心跳都快停了。
下着雨,他看不清,以为两个人是经历了什么战斗。
回到旅店之后,陆征河闻到两个人身上一股酒味,皱起了眉头,把探究的眼神投向阮希。
阮希耸肩,说心情好,就一起喝了点儿,结果没想到文恺这么不能喝。
晨起之后,阮希去了趟文恺的房间看他。
文恺酒醒了后又恢复原样,礼貌得很,看向阮希的眼神里带有愧疚,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他。
阮希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有空再一起喝酒啊。别让厉深他们两个听见。”
文恺笑了笑,与他对视几秒,点点头。
不过话说回来,leg-pull城对于阮希来说,实在是太难顶了。
他甚至分不清,文恺喝成那样是酒精惹的祸,还是因为恶作剧。
早晨,陆征河照常六点半就起床了。
等到九点左右,他把阮希叫起来,给阮希冲好了橙汁。
洗漱完回来,阮希一口喝下去,差点把气管呛破,咳得脸蛋连着脖子红成一片,五官全挤成一堆。
阮希呛得生理泪水溢出来,眼眶红红的:“你放盐了?”
“我没有啊,”陆征河很无辜,“我放的糖。”
“真的是咸的……”
阮希咕哝,“不就是喜欢看你穿腿袜吗,至于这么报复我?”
“……”
陆征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假装瞪他:“我们不要再提那个事了。”
“我……”
阮希话到嘴边,“就要说”三个字还没说完,忽然感觉嘴唇凉悠悠的,像有什么『液』体。
他微微张开嘴,伸出舌尖『舔』了『舔』,被那股味道麻得浑身一颤,凉意像一把利剑似的,直『插』.进他中枢神经。
“怎么了?”陆征河看他表情不对劲。
“风……”
阮希张着嘴巴,不敢合上,靠着桌子四处抓纸巾盒,“风……风油精……”
陆征河这次没绷住他的酷帅面具,直接“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什么啊!”
阮希知道他在幸灾乐祸,气得也不找卫生纸了,冲过去一把将因为负伤而手无缚鸡之力的陆征河拽住衣襟。
陆征河没站稳,力度不够,一下坐到了床上。
床垫很软,软得他要双手朝后去撑住。
阮希居高临下,捏住他的下巴,动作和力度都很强硬。
阮希眉心皱着,恶狠狠地,一副要硬上弓的架势:“有福同享下一句是什么?”
“有难同当。”
陆征河话音刚落,嘴唇就被阮希吻住了。
不过阮希只是亲了他几秒,随后又放开,再退后几步,怕被打,站在桌子边笑得特别开心。
陆征河单手撑在床上,空出一只手,大拇指擦过唇角,被风油精的味道熏得睁不开眼,却还是被阮希感染,憋着劲儿在笑。
嗯,这才是恶作剧的意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