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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右手手腕被步瞻紧紧握住。
手腕之上,还有一道鲜明的勒痕。
周遭一时无声,只剩下夜风呼啸,姜泠只觉得自己的手被对方攥得极紧、极痛。那痛意不知是从哪里发出来的——被绳子勒红的手腕、被划破的肌肤,还有男人手上的力。
步瞻紧紧攥着她,呼吸微动。
这是姜泠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紧张的情绪。
地上,铜镜碎了一地,七零八落地倒映出二人的身影。她颤抖着,面上泪痕未干,红着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
“步瞻,你不要逼我。”
说这话时,她止住了哭腔。
那一层柔软的情绪碎掉,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决绝。
闻言,步瞻一怔。
她竟是想要……自戕!
姜泠手腕处的力愈发沉重,一种无声的对峙横亘在两人之间。她收起了泪,一双眼倔强又明亮,男人微垂下眼睫,正对上她这一双眼。
这一双乌黑的、万分凄美的眼。
姜泠的眼中写满了痛楚,被冷风吹刮着,愈发沉重。多少年的压抑在这一刻到达了极点,让她终于宣泄出来。
就差一刻……就差一点点。
步瞻移开目光,沉默着脱下身上的龙袍,将她的身形包住。只一下,姜泠便被那人打横抱起,抱到龙床上。
他转身,叫了太医。
太医赶到时,姜泠已穿好了衣裳,对方简单地将二人的伤口清理包扎,看着地上碎了一地的黄铜镜,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太医处理完,识眼色地退出去。
不一会儿,又有宫人进来,打扫收拾。
待一切处理好之后,已是深夜。
大魏明懿四年,就在这样一个大雪纷飞之夜悄然而至。
姜泠披散着头发,安静地坐在龙床上。步瞻就站在一侧不远之处,男人无言了少时,忽然道:“外头雪大,你今夜就宿在这里。”
他顿了顿,又补充:“朕不碰你。”
凌冽的一道东风,吹得窗外飞雪簌簌,雪粒与雨珠混杂着,扑扑地拍打着窗牖。姜泠转过头,只见男人坐回到桌案之前,他执起笔,开始批阅起案上堆成小山的奏折。
到了年关,奏折愈发多。
窗牖紧阖着,可姜泠却似乎能感受到,院落外的冷风也将她的整个身子裹挟。她躺下去,背对着步瞻,一颗心仍是惴惴不安,两眼看着投映在墙面上的灯火,映照出那人身形微微摇晃。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感觉到困了,眼皮疲惫地耷拉下来,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另一侧,步瞻批阅着奏折,几乎坐了一整夜。
殿外的欢声笑语已经歇止,长夜漫漫,归于一片沉寂。唯一有生气的是庭院内的飞雪之声,雨雪泠泠,化作素白的飞花。
桌角,案台前。
静放着一块沾了血的碎片。
碎片上分不清是何人的血,
斑驳的血迹也已经凝固。看着那一点殷红色,
步瞻忽然头疼得很厉害。
他身患头疾数年之久,这是他生平头一次感到头疼欲死。成千上百只的虫蚁繁衍了一倍又一倍,它们肆意钻入他的大脑,一口口啃食着他的头颅。
疼。
疼痛。
他额上爆出青筋,豆大的汗珠从鬓角落下来。
这是他难以抑制的疼痛。
男人紧咬着颤栗的牙关,他的脑海中,一遍遍回荡着:
不要逼我。
你不要逼我。
步瞻,你不要逼死我。
“啪嗒”一声,他握断了掌心的笔。
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忽然自他心头生起,登时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
这是什么情绪?
是什么感觉?
是……害怕吗?
他怎么会惊惧,怎么会害怕,怎么会凭空生出这等只属于懦夫的情绪?
他怎么会??
步瞻抓紧了剩下半截笔。
夜色汹涌,殿内的暖雾袭来,徐徐攀延上人的眉梢。不知不觉间,他竟浅眠。他做了一个很短的梦,梦的周遭是一片昏黑,她就从那一片无尽的黑夜之中,哭着走过来。
她的身子很瘦,很羸弱。
像是一张轻飘飘的纸,风一吹,便不知飘散到何处去了。
她边哭,边问他。
“你为何要这般,为何要这般对我。步瞻,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尝试着爱过你,信任你,尝试着去依赖你。可你为何还要这样逼我……”
“步瞻,你非要把我逼死才高兴吗?”
她的声音凄厉,宛若一把锐利的尖刀,听得人心头一颤,猛地从桌案前惊醒。
一睁开眼,殿内仍是一片昏黑。
桌案前的灯不知何时燃尽了,剩下一缕青烟,淡淡缭绕。步瞻微微抬眼,殿内只余微弱的月光。月色如水般倾覆进来,地面铺上银白色的一层。
她睡得不是很安分,不知梦到了什么,竟在床上挣扎。
脚一蹬,被褥自床边踢落,坠在地上。
他站起身,缓缓走过去。
夜色冷淡,步瞻的步子亦是极轻。他慢慢行至床榻边,弯下身拾起掉在地上的被褥。转过头时,女子正侧身背对着自己。她的耳后、脖颈侧,尽是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她梦到了什么。
是这四年来,一直困扰着的梦魇吗?
步瞻捏紧了被褥,垂下眼。
她的身子比他想象中还要纤瘦,他将被子搭上去时,甚至能摸到她的骨头。淡淡一层暗香自女子脖颈间袭来,男人低下头,看着她苍白的一张脸。
在梦里,她的表情仍十分痛苦。
紧皱着的眉头,颤抖着的鸦睫,还有发白的双唇。
他未说话,也未喊醒她,只将手上的被褥搭上去,将被角细心地掖好。
回到桌案前,灯火已尽,星月铺撒,让他看见了最上方的那一本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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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萱儿给他的。
其上,写着她监视殷氏时,套出来的一些话。
殷家家产雄厚,富可敌国。
……
这一晚,姜泠睡得不甚好。
她一闭眼,梦中尽是那道旃檀香气,她一嗅见那香气,就好像步瞻一直跟在她的身侧。她梦里都是步瞻的身影——刚嫁入相府时,与步瞻花前月下时,为他诞下煜儿时……
还有被关入藏春宫的那一夜。
她被步瞻逼着,饮下那一碗撒了药的合卺酒。
翌日一醒来,她被人用轿子抬回了藏春宫。
许是这声势太过于浩大,一路上,她撞见了不少生面孔。灵华宫的,清静宫的,倚兰殿的,还有……钟毓宫的。
殷绫儿似乎生了一场大病,气色不大好,整张小脸儿更是白得可怕。见了姜泠,对方的目光里充满了怨毒,却不得不福身,朝她的轿子恭恭敬敬地一礼。
弯下腰时,她不知伤到了哪儿,惨叫了声。
姜泠未理会她,转过头,望着正前方的路。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得这次所见的殷氏,与上一次的殷淑媛截然不同。对方对她的态度似乎恭敬许多,目光里除了怨恨,还有一层无法抑制的恐惧。
姜泠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她如今这副模样,殷氏又恐惧她什么呢?
轿子缓缓在藏春宫停落,姜泠被人扶着走下轿辇。令她意外的是,院子里竟齐齐站了好几排宫人,一见着她来,众人忙不迭俯下身,朝她恭敬地跪拜。
“奴婢(奴才)参拜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绿芜面上带着久违的笑,欢天喜地地横穿过人群,来到她身侧。
“娘娘,您还不知道吧,皇上今日一早解了您的禁足,还调了许多宫女太监过来。娘娘您看,这是花名册,您挑些您喜欢的。”
正说着,对方递上一份名单。
闻言,姜泠微微蹙眉。她心中生疑——昨日自己在长明宫那样闹了一番,本以为会惹恼步瞻,却未想到对方竟然一反常态。
解了她的禁足,还给她调来了那么多宫人。
藏春宫的庭院内,人头攒动,乌泱泱站满了好几排。
她本就喜欢清净,又向来过惯了没多少人伺候的日子,一看见这么多张脸,一时竟犯了头疼。她接过名册,随意勾画了几个人的名字,紧接着大步迈向内殿。
昨天晚上姜泠睡得并不是很好,现在她还有些困,想要再补补觉。
她这前脚刚迈过内殿门槛,后脚又有人跟着走了进来。
“皇后娘娘,这是皇上差奴才给藏春宫送来的绿植。”
“皇后娘娘,这是皇上差奴才们给您送来的夜明珠。”
“还有这些,都是新一批上好的布匹,娘娘您选一选。”
“还有珠宝簪钗,金银首饰……”
通传声一道接着一道儿,姜泠听得有些头疼。
她乍一抬起头,只见院子外又乌泱泱站满了一批人。太监们满脸喜色,皆知这位被禁足了整整三年的皇后终于翻了身。
他们翘首以盼,等着恭维这位后宫的新主子。
却不料,对方却神色恹恹,只挑了几个喜欢的叫人放下,剩下的都被她退了回来。
周围人虽欲上前拍须溜马,却也预想到皇后不冷不淡的神色,只好朝她躬了躬身,继而退出了藏春宫。
院子里终于清净了。
姜泠拢了拢身上的衫子,方一转身。
“报——”
前院又传来声响。
她微微蹙眉,方欲喊人将其驱散,却听到对方的下半句话。
“皇后娘娘,太子煜求见——”
姜泠步子一顿,在一片雪影里,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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