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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转身过来，便是恍惚迷离。那个前一刻还在跟我说“恐怕这一次，你得受点委屈了”的周念沉，在一个转身过后就变成了挥起鞭子狠狠抽打我的恶魔。
我已经没有力气去辨认他是真的伤我，还是想让我当仙族安插在魔族里的细作。
在跟着风炙回去的时候，我几乎不能走路了，脚尖始终是冰凉的，两条腿只是跟着其他人的节奏迈着步子，木头一般。
身上的伤口像是被火灼烧了一般，甚至轻轻吸一口气，都觉得五脏六腑痛得要裂开了。
一瘸一拐地走在将将冒出嫩芽的草丛里，我问风炙：“你为何救我？”
风炙扯了一朵云过来，反问：“难道我要看着你被周念沉活活打死不成？”
他确实是可以看着我被打死的，只是他于心不忍。若是龙界，定然没有这么多额外的想法，只要是不威胁到他的地位，他估计也就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断气。
“周念沉不是挺喜欢你的么？怎么这会子舍得打你了？”
云层之上，风炙顺手丢了一瓶药给我，随后抱起双臂，蹙眉望着冰怀阁的方向。他身体微微前倾，猛然间咳嗽一声，似是吐出了什么。
上药的同时，我还不忘了观察他的动静——看他的样子，应该也是受了很重的伤，这就不难想他为何在遇见了周念沉之后退兵了。
“因为……他知道我的心，其实是向着冰怀阁的。毕竟他那么待我，不仅仅是弄的我一身是伤，更是那种深深的失望，让我无法接受。”
不小心手一抖，瓷瓶里的白色粉末大部分都被我撒了出来，在血痕和粉末的双重作用我痛得咬紧了牙关，但还是忍着将那药粉均匀摊开——这看似严重的伤口，实际上都是一些皮外伤，周念沉打得力度虽大，但他一直控制得很好，并没有伤及内脏。
如此看来，调养半月的时间，大概就会痊愈了。
风炙嗤笑一声，不屑道：“真想不到你这个最后才来魔族的，竟然对我们的族群感情这么深刻？甚至连你深爱的师叔都可以抛弃？”
看来他并不信任我。我必须把这份信任保住，不然我只身前往冰怀阁，纯粹就是羊入虎口，不仅不能帮上周念沉的忙，反而会害了他们。
我咬咬牙，一把撕开了自己的衣袖，露出来那次以血起誓时刻下的印痕：“那时候他们都不信任我，我便在身上留下了这个印痕，只要我活着，我身上就始终流着魔族的血液，这痕迹就不会消失！”
隐隐的，我发现这朵云并不是去向冰怀阁，这条路我不熟悉，但远方那伫立在云层之上的，分明是——天宫！
他带我去天宫做什么？
他不屑地瞟了一眼我小臂上的血痕，冷哼一声：“小姐，都什么时候了，就别跟属下讲那些幼稚的起誓了。若是发誓这种事情有用的话，那些不遵守誓言的人不都被劈死了么？这世上，还能有几个人存活？”
我要怎样才能取得他们的信任……
九重天的第一重已经近在眼前，富丽堂皇的南天门几乎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云朵在天宫之上穿行，风炙的冷笑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耳畔。
风扬起了我的衣袂，天宫温度骤降，原本我就只是穿了一件薄衫，如此刺骨的风，着实有些承受不住。
风炙扬手指向了瑶池的方向：“段西河就在那里，杀了他，来证明你对于龙界大人、对于魔族的忠心。”
段西河！
我踩着云朵降落，那大胡子的大叔脸渐渐清楚地浮现在眼前。
从衡岳山上跌下来时，他跟我说：“崇望山第一师尊段西河在此，可否收你为徒？”那时候我将将被逐出师门，他仿佛是照进我生命的第一道阳光，把从前在人间和衡岳的所有不堪，所有的蔑视全都逼近了黑暗里。
虽说在崇望的那些日子里段西河没怎么教过我仙术，也没怎么管过我，甚至他收我为徒的目的都是不纯洁的，但怎么来说他都是我的师尊，也在最为关键的时候给了我正确的指导，我对于他，尊敬是有的。
再迈了一步，便听见风炙补上了一句：“你放心，这天宫里所有的仙人都被龙界大人和奉竹打退了，就等着你来灭掉段西河。”
我受伤了……
很想以这个理由逃脱，然而若是我逃脱了，再换一个人来和大胡子段西河对决，指不定会把他伤成什么样。
所以，还是我来吧。
提了碎岸剑，只身奔赴瑶池，云雾缭绕里，我便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岿然屹立，宛如千年万年不倒的崇望山。
仙界存在了这么多年，如今也不能仅仅凭借一个龙界就被镇压了啊，怀着满心的疑惑，我缓慢地靠近了那个身影。
那敏锐的目光立刻就将我穿透了，是段西河无疑，他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丝的血迹。
许久没有这么靠近他了，如今细细观察，我才发现他的鬓角早已斑白，皮肤如同那粗糙的树皮一般，沟壑纵横，眼白也浑浊不清。
何时何日，那曾经笑着跟我说他的崇望第一师尊的段西河，已经苍老成了这般模样？
白发刺伤了我的眼眸，然而此时此刻我不能哭，生生地是把那眼泪给忍了回去。
他绝望地跪在地上，像个孩子似的抱着那镶着龙纹的天柱，望着天际老泪纵横：“帝君被掳走了，仙界存在了万年，难道就这么亡了么——”
不对啊，我被周念沉带走之前，周念沉不是还说帝君已经平安离开了么，怎么这会子竟然是被掳走了？
我不知道段西河有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话。无数句话从我脑海飘过，最终我扬起了手臂，剑尖指着段西河的后背。
“师尊，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
段西河抹去了嘴角的那一抹血迹，缓缓地转过身来，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乔染！本尊当初就不该收你为徒！如今你不但祸害了崇望，还祸害了整个仙界！师弟还说什么你是向着仙族的，你就是这么向着仙族的？杀害仙族人，到现在拿着这把剑对着本尊？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尊么！”
我怒火攻心，一口血涌上喉咙，腥甜的味道在咽喉打转，我忍了忍，最终使劲把那口鲜血咽了下去。
这些，应该都是段西河的真心话，从我入了魔族，他对我的信任就已经耗干了，即便是最后我能够在崇望留一段时间，也是周念沉不断地劝解他，不然我是肯定会被扫地出门的。
对于正统的仙族清静之地崇望山来说，出了一个魔族的妖孽徒弟，着实是让他脸上没了光彩。
果然，他接下来就踉踉跄跄地在瑶池之中不断地踱步，指着我就骂道：“我崇望历来是仙界的典范，都怪我段西河眼瞎，衡岳老儿不要的人，我竟然选择收你为徒，还是因为那样一个荒唐的理由！为师弟解毒，用什么方法不行，偏偏魔族的毒，非要留着魔族血液的心脏来解，我找谁不成，单单就找了你！仅仅因为你的体质，很是适合做药引！”
“为了你身上的那点仙魔融合的气息，为了你那颗流淌着仙族的灵秀之气和魔族污浊之气的心脏，我竟然赔掉了整个崇望！”
段西河忽然掐住了自己的脖颈，像是一口气没有上来，片刻之后他再度跪在地上，双手握成拳不断地捶打着地面，懊悔不已。
“没用的老头子，功力都被废掉了，还在这里废话连篇，你还听得下去？”
这是……龙界的声音。
漫天的烟雾之中，出现了一个若有若无的身影，我对着那影子深施一礼，道：“早就听不下去了。”
碎岸剑法第十二重，破命。
全身的仙力都凝聚在碎岸剑之上，淡淡的白色笼罩在剑上，剑身微微颤动，带着我的身体也跟着颤动。
对不住了，师尊大人。
手上沁出了汗珠，在这巨大的剑气里，我单薄如同一张纸，若是剑气再浓郁一些，仿佛我就会随风而散。
眼皮跳了一下，我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冲着段西河劈了下去！
关键时刻，我故意瞪大了双眼看着他。
碎岸剑法，在剑谱上有十一重，这第十二重，是我修习到了十一重之后才发觉的，破命这个名字也是我起的。
当初跟周念沉对决，我都没有使出这第十二重，只是因为，那曾经在梦里教我剑法的那个人，那般飘渺虚无。
可这第十二重的破命，偏偏被我给记住了。
这一次，希望我不会失手。
凌空一剑仿佛是把我和段西河隔开了，我们二人好似身处于两个世界，中间那道剑气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屏障。
一剑下去，鲜血四溅。
我那曾经的师尊段西河，此时也如同凡间最为普通的老爷爷一般，头一歪便是倒在了地上。
脆弱的不堪一击。
最为可怖的，是他至死都不肯合上的双眸，铜铃一般，瞪得我心里发慌。
破命会延续半月之久，希望这段时间里，他不会太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