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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萧条的季节,绿衣少女面若桃花,端地是柳绿桃红人间绝色。而一袭月白衣袍的男子清冷如故,似皎朗月辉超尘脱俗。
突然男子看过来,目露清寒。
她眼眶微红的同时,还有几分恍惚。
“大哥!”
谢玄看着她朝自己跑来,然后将自己一把抱住。
她情绪明显激动,像是和亲人久别重逢。
林重影稍稍退后一些,将空间让给兄妹俩。
“大哥...宁儿好想你。”
谢玄轻轻拍着她的背,清冷平静如故,只眼底隐有一丝不解。
三堂妹是情性偏淡之人,鲜少情绪外露,更别提这般不能自抑之时。何况他们在京中时常见,回临安之前他还去过昌平侯府一趟,算起来也才一个多月未见,何至于此。
“宁儿,你可是在京中受了什么委屈?”
他不问还好,一问这话,谢舜宁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才止,理智渐渐回笼。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忽然觉得很想大哥。”她擦着眼泪,余光瞄到林重影时,目光如晦。
“影表妹想养花?”
林重影的手里,还拿着那包花种,闻言“嗯”了一声。“先前瞧着这花开得好看,便想着来年种上一些。”
“玉容凝晴雪,朱唇含羞合,遥知不是仙,却似琼台客,这花自是极好看的,却并不适合种在内宅之中。”她拭干泪痕,除眼眶中留有湿润外,神情已恢复如常。“影表妹可知这花的来历?”
这花名美人垂泪,儒园的下人都知道它的来历。
林重影点头,“听人说过,说是和延妃娘娘有关。
“没错。”谢舜宁看向谢玄,“这花来自大盛宫,是延妃娘娘生前最喜欢的花。如今后宫太后当权,已好些年不种此花。大哥,来年这花不要种了,免得引来非议。”
这花自流出大盛宫后,在京中却不常见,反而在临安出现。后有人从谢家讨了花种,带回京中种植,很快风靡起来。
太后得知之后,明面上没说什么,暗地底十分恼怒,迁怒于谢家。
谢家男子在朝中声望高,后宫女子无法针对,火气便全冲向谢家的女眷。比如说大伯母,比如说她。
这是几年后才会发生的事,但她却知道。
她又恍惚起来,仿佛大梦一场,醒来后尽是遗恨。
“大哥,我离京之前,端阳公主找过我,让我将这封信转交给你。”
端阳公主是王皇后所出,也是大盛宫内唯一的嫡公主,身份尊贵自是不用说。宫里人尽皆知,自谢玄殿前点为状元郎,琼林宴上与她见过之后,她便芳心暗许。
谢玄没接信,道:“我与公主无私情,你回京之后将信原封不动还她即可。”
“大哥,公主性情纯真,对你一片痴情,我瞧着......”
“宁儿,你今日为何如此话多?”
谢舜宁心一惊,猛然回神。
是她太心急了!
她不愿大堂兄此后多年依旧形单影只,身边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一心想着端阳公主那般良善有情,合该和大堂兄是一对。
“大哥,是我逾越了。”
林重影与她目光对上,心下了然。
她并非无心,而是有意为之。事关当朝公主的名声,若不是故意想让人听到,她如何会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此事。
这是想让人知难而退。
当然,站在她的立场来看,这样的举动也无可厚非。
林重影下意识去看谢玄,哪怕看不见也摸不着,她却知道横在他们之间的鸿沟有多深,将他们隔绝在截然不同的两边。
以谢玄的出身、才华、人品、长相,放眼整个大昭也无人能出其右,被天家公主看中也是情理之中。所以她想要攻克这样的男子,除去本身的困难外,还有外在的重重阻力。
她仰着小脸,做失落状。
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目光幽幽。
若是这人一心想攀公主而放过她,那该多好。
“我对她无意。”谢玄说。
随后,又补充道:“我对别的姑娘都无意。”
林重影心道,一个日后还要娶妻的人,大可不必说出这样的话来。
谢舜宁满脸的骇然,这人真的是她大哥吗?
大哥对这位影表妹……………
她看着林重影的脸,越看越惊艳。
这般绝色,也难怪大哥动心。
“影表妹,先前的事,谢谢你。”
她是谢林重影帮忙抱猫送去来乐院的事。
“瑞雪没闹吗?”
瑞雪就是那白猫的名字。
“瑞雪乖的很,我大姐身边的嬷嬷颇有经验,定能好好照顾它。”
“那就好。”
谢玄适时出声,说自己要送林重影回去。
林重影:“......”
这人如此大方地昭示他们之间的亲近,真的好吗?
果然,谢舜宁听到这话,脸色微微一变。短暂的失神过后,很快恢复过来,向他们告辞。
士族大户出来的嫡女,无论教养还是言行,皆是大方。
林重影望着她的背影,总觉得那挺直的身姿像一把刀,一把想要见血的刀。
“大表哥,你有没有觉得三表姐不太对劲?”
“确实不太对。”谢玄眉头一蹙。
三堂妹常住昌平侯府,与桓国公府的李大姑娘交往甚密,以前曾不止一次帮李大姑娘制造同他偶遇的机会。
若是真有信转交给他,那也应是李大姑娘所书,而非端阳公主。
还有之前抱着他哭……………
他若有所思,低眉看着身边的少女。
“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林重影摇头,做茫然状。
她确实看出了端倪,但她不会告诉他。毕竟无论是穿越也好,重生也好,两者都不为世人所容。
从谢舜宁对她的反应来看,颇为微妙。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们不熟,也不亲近。
她这厢思量着,已经走远的谢舜宁也在琢磨她。
谢舜宁确实和她不熟,更谈不上亲近。
对于谢舜宁来说,很难想明白一个原本此时早已死去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谢家,还同自己的大堂兄有着显而易见的瓜葛。
“姑娘,李大姑娘不是也有东西让你转交给大公子吗?你为何......”
问话的丫环叫锦心,是谢舜宁的贴身之人。
锦心不解地瞧着,打从前些日子自家姑娘高烧过后,言行举止便有些不同。先是拒了李大姑娘的邀约,后又执意先回临安。
“姑娘,你和李大姑娘是不是在闹别扭?”
谢舜宁闻言,如晦的眸底隐有恨意。
别扭?
还真不是。
她是谢家的嫡女,父亲是谢家嫡子,母亲是侯府嫡女。打小她就知道,她日后要嫁进显贵的桓国公府。
五岁起,她就常往返朝安城和临安城两地,一年里会有好几月地住在昌平侯府,与桓国公府的大姑娘李蓁自小相识,是极好的闺中密友。
“锦心,你记得我是如何生病的吗?”
“大夫说姑娘是胃里有热毒,这才发了高热。”
“那你可知我胃里的热毒是哪里来的?”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锦心说着,面色发白,“姑娘,是奴婢等待候不周。”
谢舜宁摇头,道:“不怪你们。
谁能想到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原来是那么的容不下她,竟然会在给她吃的点心里放了忘忧草汁。
“我是吃了李家的点心,才生的病。”
锦心一脸惊骇,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阖京上下谁人不知,自家姑娘是要嫁进桓国公府的。国公府上上下下,从国公爷国公夫人到府里的下人,哪个不是疼着护着姑娘。
“姑娘,你是不是弄错了?”
谢舜宁忍着心中恨意,抬头望天。
天可怜见,有些事情的真相,若不是死过一回,她不会知道。有些人的真面目,若不是死后有灵,她也不可能认清。
没错,她是死过一回的人。
上辈子直到死之前,她都以为自己是顺风顺水。
她出身不俗,得嫁高门,她的婆母桓国公夫人与她的母亲是手帕交,对她很是看重。她嫁进李家不久,便从婆母手上接管针线房和厨房。
婚后生活富贵安宁,次年她就生下女儿若姐儿。
她娘家有靠,夫家显赫,她以为自己一生必定富贵顺遂,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后院的妾室通房和庶出的子女。
若姐儿出生后的第六年,她再次有喜。这一胎怀相极差,她成日呕吐难进水米,心绪更是焦躁易怒。已出嫁的小姑子回了娘家,住下来专门照顾她。她哪里知道,小姑子亲手熬煮的补汤不是给她进补的,而是来给她送命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其实恨毒了我。”
锦心越发惊愕,吓得不敢再问。
说话间,主仆二人已近二房附近。
来乐院就在不远处,匾额上的字清楚可见。
魏氏恰好从里面出来,打眼看到站在院外不远处的女儿,又惊又忧,“宁儿,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谢舜宁一路压抑着情绪,此时已然压不住。
她死死看着来乐院,恨意滔天。
李蓁回娘家后不久,提议她接娘家人来小住,以开解心情。
那时二哥已经成亲,娶的正是林有仪,而去京中小住的人也是林有仪。林有仪是她的娘家嫂子,姑嫂俩虽不亲近,她却从未想过对方会和李蓁勾结,为的就是要她的命。
“母亲,我...我昨晚做了一个噩梦。”
魏氏闻言,脸色大变。
最近她听到噩梦这两个字就不喜,客院夜夜闹腾皆是因为这两个字。
她示意女儿先别说,等回到自己的院子,进屋后退所有的下人,这才拉着女儿坐下,温声细语地询问。
谢舜宁情绪立崩,紧紧抱住她。
“娘...娘,我梦到我死了,您也死了。”
自重生以来,她老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噩梦,一场繁华过后尽是遗恨的梦。
在那个梦里,她死了。
她是难产死的,死在春花灿烂的时节,死前院子里的海棠开得如火如荼,那艳丽的红,像是她大婚那一日的喜庆。
所有人都说她是福气已尽,命格太轻压不住显赫的出身。她的魂魄飘在半空,听到李蓁和林有仪说话,这才知道她们的密谋。
李蓁恨她,根本原因就是她嫁进了国公府。
“若不是她和她母亲早年就放出消息要和我们国公府联姻,小谢大人如何会拒绝我?”
这就是李蓁恨她的理由。
她死讯传到临安后,母亲就病倒了。
林有仪身为儿媳,事事不假手他人地照顾着母亲,母亲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毒死的。
“母亲,二哥不能娶那个仪表姐,她...她不是个好的,她会害我,也会害您......”
“为娘知道她不是个好的。”魏氏安抚着女儿,“这门亲事我与你祖母已经商量好了,无论如何都是要退的。
“母亲……………”谢舜宁哽咽着,依旧不安。
亲事一日不退,她就一日不得安稳。
“我还梦到,我们死后二哥照旧吃喝玩乐,四哥远在京外无暇顾及,若不是大哥察觉到不对,一查到底替我们做主,我们怕是都要含恨九泉了......”
八年后的大堂兄,已官到右相,乃是朝中的肱骨之臣,深得陛下看重。
坊间有传他是清风明月立朝堂,不负百姓不负君。若非他的明察秋毫,以及雷霆手段,根本不可能无惧李家施压,力排众议开棺验尸。
“宁儿别怕,梦都是假的,亲事很快就退了,我们都不会有事的。”魏氏真当这是女儿做的噩梦,心里想的还是出嫁女的靠山一是家族,二就是娘家兄弟。
大郎再是维护她们,也比不过血缘更亲的二郎和四郎。
谢舜宁知道,很多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让人改变的。
大哥替她昭雪后,李蓁和林有仪都被下了大牢。转瞬之间的工夫,她再次睁眼,从昌平侯府的房间里醒来。
这一世,她认清了所有人,再也不会重蹈覆辙。
唯有一人……………
实在是意外。
上辈子林家也有陪嫁媵妾,是林家庶出的三姑娘,嫁进谢家不到两年就去了。
那个影表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扰居。
谢玄已写好信,交给卫今。
“飞鸽传书,越快越好。”
卫今不敢耽搁,赶紧去飞信。
他不知道自家郎君是听到什么或是看到什么,但他知道以自家郎君的敏锐必是察觉到什么不对来,这才急派人去查大姑娘在京中发生的事。
信鸽很快飞远,在天际中变成一个小黑点,然后再无影踪。
谢玄将此前京中来信一一重阅,然后又执笔写信。
随着几封信先后送出,他终于搁笔。
公事忙完后,卫今端上茶点。
主从二人对面而坐,这些年皆是如此。
端起茶杯时,谢玄袖口处的桃花越发显眼。卫今见之,眼珠子转啊转,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能忍住。
“郎君,你穿这身,没人问起吗?”
谢玄闻言,清冷的眸中隐有潋滟之色。
他走过很多的路,从朝安城到临安城,从大盛宫到汝定王府,但没有哪一段路,如今日走的那段路那般,让他所见皆欢喜。他知道不是因为沿途的景致,而是因为伴在他身边的人。
一声似鸟鸣的叫声响起,卫今连忙出去,出去之后没多会儿又进来,双手环胸看着他,一副想笑又忍着不住的样子。
他见之,清冷的眸子一沉,“有话就说!”
“郎君,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卫今眉眼中全是笑意,重新坐到他对面,眉梢眼尾都不掩揶揄之色。“郎君你今日穿这身,影姑娘是不是瞧着不太高兴?”
他垂着眸,盯着袖子上的桃花看。
这桃花栩栩如生,绣花之人必是用了心的,为何他穿了还不高兴?
卫今比不过他的沉稳,没忍住笑出声来,“林夫人同她打赌,她输了。”
所以那个女子是赌他不会穿吗?
他看着桌子一角搁置的布包,翠绿色的布包上,那朵美人垂泪虽绣艺不算高超,却仍可见娇艳之态,一如那张时常入他绮梦的芙蓉面。
卫今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脸上的笑容刹那间消失。
延妃是先帝晚年时最宠爱的妃子,与当年“庚午兵变”有着莫大的关系。卫家因那次兵变而倾覆,留在朝安城的唯有卫今一人。
一阵沉默后,卫今出去练剑。
谢玄走到窗前,背手而立。
银杏叶子几乎全部落完,仅余光秃的枝丫。曾经的一树绿意和一树金黄已不在,徒留满枝的萧瑟。
“大表哥,世人总说红颜薄命,我长成这样,我真的害怕,我不想和延妃娘娘一样。”这是那女子将这布包给他时说的话。
少女眸中一片水色,清澈剔透惹人生怜。
美人垂泪,是为谁?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脱口而出:“我会娶你。”
但很快,他压住了自己躁动的心。
她说她不想像延妃一样,可她并不知道延妃为何红颜薄命,不是红颜未老恩先断,也不是最难消受帝王恩,而是身系一人,心系另一人。
若不是两情相悦,一纸婚书带来的不过是同床异梦,如同他的父亲和母亲。哪怕是已经生了孩子,终将分道扬镳。
他握紧掌心装着花籽的布包,慢慢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