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笔趣阁】 biquge2345.com,更新快,无弹窗!
延妃闺名颜明月,恰合这莲台明月中的明月二字。陇阳郡主说到她名字时,神色中不掩怀念之色。
林重影垂着眸,默念着她的名字。
梦中的那个女子肤如凝脂,美目盈泪,那般不似凡人的倾城之姿,如托莲花而生的明珠,确实无愧明月之名。
谢玄说汉阳无人知晓吴姨娘的美貌,原来吴姨娘真不是汉阳人。那么她是如何流落到汉阳,又是如何被送进林家的?
她的存在是林家的禁忌,死前几乎不出门,死后无人敢谈论。无论是林老夫人的态度,还是米嬷嬷的讳莫如深,所有不能用常理来推之的地方,而今都变得合理了。
只是这样的合理,却是更大的死局。
“我听过她的一些事,全都是不好的。”
什么妖妃,什么祸水,尽是贬义词。
陇阳郡主面上的怅然淡去,泛起些许的冷意,“天家之祸,祸起萧墙,却让一个女子来背负骂名,当真是无耻至极。”
“郡主心善,不人云亦云。但世人不会这么想,女子的容貌太盛,引来了觊觎之人,招来了闲言碎语,便会被骂祸水。旁人不知,我却是感同身受。”林重影忽地起身,朝她郑重行礼,“不管起因如何,此次之事都是我连累大表哥,郡主要打要骂我
都受着。”
“并非你之错,我为何打你骂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表哥被陛下训斥是真,被世人非议是真,他那般出类拔萃的人,因为我而被人说三道四,我心中很是过意不去。”林重影再次行礼。
不管陇阳郡主心里有没有怪罪她,她不能含含糊糊,该有的态度一定要有。若是有可能,因为这件事而让对方极力反对谢玄和她在一起,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如此一来,倘若她的身世真是皇家最大的耻辱的污点,到时候想要她性命的人也不会迁怒他人。
“人无完人,我看被人说几句没什么不好的。”陇阳郡主示意她坐下说话,眉眼间确实没有一丝责备之意。
她再次坐回去,比之前坐的位置更少些。
陇阳郡主见之,道:“圣心难测,伴君如伴虎,玄儿这辈子太顺,有些波折也是好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如何应对。来,你喝茶,小小年纪不必心思太重,也不必想太多。”
这时候大人进来,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闻言微微一笑,对林重影道:“你今日有口福,府里刚来了个临安的厨子,等会你陪我一起用个膳。”
林重影自是不好拒绝,乖巧应下。
她半垂着眼,有意不看陇阳郡主和侯大人之间的互动。哪怕他们没有亲昵的举止,但那眉眼中的你来我往,分明是有情有意。
众所周知,陇阳郡主和离之后并未再嫁,所以这位大人的身份颇有几分微妙。
侯大人走后,她才抬眸,神情间无丝毫异色。
陇阳郡主一直在观察她,见她如此这般,心下越发多了几分喜欢。
女子与男子不同,男子可三妻四妾,可有相好,可有红颜知己,而女子却被要从守贞守节从一而终,哪怕是和离之身,也当谨守妇训。
这孩子年纪不大,倒像是见怪不怪,也是难得。
到了用饭时,除了她们外,在座的还有侯大人。侯大人同陇阳郡主坐得极近,不时给陇阳郡主夹菜端汤,宛若寻常夫妻。
王府新来的厨子厨艺高超,临安菜烧得极好。
这一顿吃下来时辰不长,原因无他,只因不管是陇阳郡主还是侯大人吃东西的速度都不慢,看着就是雷厉风行之作风。
饭后,林重影告辞。
送她出府的人还是落霞,一路上落霞向她介绍王府的布局与一些景致的由来,指了指东南角的地方,说谢玄就住在那里。
陇阳郡主对她的态度让她清楚知道,王府对于她和谢玄的事是支持态度。若是今日之前,她必定喜出望外。
然而此时此刻,她只有满心的惆怅。
从桥上远眺,府中风景如画。
水中的鱼儿们应是都沉到水底,水面上唯有风吹起的皱波,在冷阳下泛着细细的粼光,一层叠着一层,似是永远都不会平息。
她曾以为原主的身世已经足够困顿,生母是外室,自己是父亲早年放浪形骸的证据和污点,不为林家所容。
原主身死后,她代为存活于世间,好不容易费尽心机逃离林家,以为此后就算不是天高任鸟飞,也能安安稳稳过一生。谁能想到真相如此残酷,莫说是安安稳稳,便是活着都难。
桥的那边,一行人朝她走来。丫环婆子家仆打扮的下人,拥簇着端庄贵气的少女,正是端阳公主。
天家的姑娘,不管仪态还是气度,绝非常人可比。饶是努力向下兼容,以为平易近人,看人时高傲的神情骗不了人。
她上前行礼,中规中矩。
“当真是好巧,居然又遇到林姑娘了。”端阳公主言语亲和,仿佛与她有些交情般,又道:“上回与林姑娘一起喂鱼,本宫很是自在,正好今日又见,不知林姑娘可否赏脸陪本宫再喂一回鱼?”
公主有请,她岂有推辞之理,只能应允。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上回喂鱼的地方,此处避着风,背靠雅致的亭子,前面临着泛着雾气的池水,间或还能看到水底一闪而过的鱼背。
落霞的动作极快,不多时已奉上鱼食。
鱼食一入水,水底的鱼儿像是瞬间得到信号般从四面八方游拢过来。一时之间红的白的黄的挤成一团,翻腾出一阵又一阵的水花。
端阳公主看着那些鱼儿,道:“你看这些鱼儿,原本沉在水里悠闲自在,为了点吃食争成这样,却不争再是争得头破血流,把自己养得膘肥体壮,也终归是鱼,化不了龙。”
化龙这两个字,莫说是林重影,就是她身后的那些宫人听着,也是齐齐心头一跳。君王才是龙,她借鱼说龙,必然不会是表面上的意思。
林重影面色未变,喂鱼的动作也没停,更是没有看她一眼,说:“这池水是活水,且还引了热泉,能被养在此中的鱼儿,原本就是一种幸运。”
生而富贵,衣食无忧,已远胜芸芸众生。
“若说幸运,林姑娘何尝不是。外面都在传谢少师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给林姑娘出气,竟然不管不顾地拳打伯府世子。林姑娘这般容貌,旁人羡慕之,才是真的幸运。
原来这位公主殿下此番还是为了谢玄。
“生而有之的事,委实称得上幸运,不管是容貌还是出身,皆是个人之幸。臣女有此之幸,却也是福祸两依。世人的羡慕,无非是以为臣女可凭着这张脸不劳而获,换得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可又有几人在意臣女心中所养。正如这些鱼儿,野湖还
是温泉,皆由不得它们。”
端阳公主闻言,神情为之一黯。
天家公主,生而尊贵,这样的出身何况不是人之大幸。世人以为金尊玉贵,又哪里知道那辉煌的大盛宫,好比是天下最华美的樊笼。一朝入笼,或是笼中所生,便再也挣不去,此一生或是争或是抢,总归是永无宁日。
两人手中的鱼食快要喂完,聚找而来的鱼儿却是越多,它们你沉我浮的,张着不知满足的嘴,挤挤攒攒好不热闹。
她们的鱼食一喂完,几乎是须臾的工夫,鱼儿们四散而去,水面恢复平静的同时,再难觅它们的踪影。
一朝繁华一场梦,那座高墙内的荣宠亦是如此。
她看着旁边的人,一时竟有些恍惚。
自记事起,她从不记得自己和谁在一起时能自在放松,更遑论与人交心。而这位林姑娘当真是有些古怪,上一次让她感到自在放松,这一次却让她不知不觉交心。
明明长着一张让人嫉妒恨的脸,还迷惑了自己选中的谢少师,她应该愤怒为难,但不知为何会如此。
“林姑娘这次来见郡主,可是因为谢少师?”
“自然是的。”林重影直视着她的目光,眼神清澈干净,一如镜湖。“此番谢家大表哥因臣女之故,行事失了些许分寸,臣女心中很是不安。他天纵英才,如高山之松,受人景仰,为君为民端正清明,委实不应该为了开在山脚的无名野花,而折腰
损节。’
她听到这话,怔了一怔。
倘若换了旁人,引得谢少师如此行事,哪怕面上不安,心中应是无比欢喜的吧。
“他这般为你,你不感动吗?”
“臣女只有愧疚,但愿他松柏常青,一世高山仰止,不必在意野花野草的一岁一枯荣。”
林重影说完,起身告辞。
端阳公主又问:“本宫若是你,定当是要争一争的?”
这位公主殿下是在试探她吧?
林重影如是想着,回道:“争与不争,到头来都一样。这世间很多东西,从我们一生下来,或许就早已注定。”
比如她的身世。
哪怕她不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知她的来历必定不光彩,注定不被人所容,也注定有人想将她抹去。
等到她人都走远了,端阳公主还一直望着她的背影。
郑嬷嬷皱着眉头,道:“殿下,此女言语有物,应是颇有心机之人。如今谢少师已对她上心,倘若再留着她,恐怕………………”
端阳公主面色一厉,眼神冷了几分,半抬着下颔,目光睥睨而隐晦,“不可!”
“殿下,您可不能心软。她那般容貌,若是再留着,指不定哪天谢少师会为了她,而一意孤行,到时候您怎么办?”
“她说的没错,容貌也好,出身也罢,皆不是我们所能决定和选择。本宫听她说话,似是心性通透之人。”
“纵然本性不坏,但实在是貌美非常,最终都是祸水。”
祸水二字,听得端阳公主的脸色又冷了些,神情中更显凌厉,眉目都像是浸染了霜雪,说不出来的阴寒。
“什么祸水?世人知道什么?他们流于表面,只看到女子的容貌,却无在意女子的品性。貌美之人难道就不会是心善之人吗?貌美之人难道会主动害人吗?何其的荒谬!”
郑嬷嬷是她的心腹,一听她这话,便知她是动了怒气。暗恼自己一时嘴快,竟然忘了祸水这两字是自家主子的忌讳。
当年皇后娘娘还在闺中,宫中内务出了大纰漏,竟是有人钻了采买的空子大兴中饱私囊之举,先帝得知后雷霆大怒,一怒之下将时任采买司司监的国丈下了大狱。
听说先帝的旨意都拟好了,判王家流放抄家。若不是延妃娘娘一力相劝,劝说当彻查后再定罪,王家早就完了。
后来事情查清楚,与国丈无关,皆是采买司的司丞欺上瞒下所为。当然这是对外的说法,内里的缘由牵扯到先皇后吕氏。
延妃娘娘对王家有救族之恩,此事皇后娘娘不止一次提过。
“何为祸水?本宫只知她是我王家的福星。”
这是皇后娘娘的原话。
郑嬷嬷思及此,人已跪了下去,“奴婢该死,殿下息怒。”
端阳公主虚扶她一把,道:“你也是关心则乱,替本宫着急罢了,本宫岂会怪你。方才那样的话,切莫再说,那林姑娘也是无辜。”
她连声应着,自是不敢再说什么。
这会儿的工夫,林重影已经出了王府。
到了繁华热闹之处,她弃轿而行。
为免不必要的麻烦,她蒙上一方面纱。循着街道的两边仔细地观察着来往的人,尤其是那些或是蹲着或是坐着的乞丐。
市井的热闹声不绝于耳,伴随着各地的口音。不断从她身边经过的行人车马,如流水东去,给人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这座天子脚下的朝安城,多少繁华多少梦。皇权更替,一代一代,纵然不见刀光剑影,却有无数看不见的阴谋诡谲。
今年是熙元十九年,而原主生在熙元三年。
熙元三年的那个秋天,如今的陛下已登基三年,先帝也早化成了白骨,那么本该殉葬的延妃为何会流落到汉阳?原主的生身父亲又是谁?
她沿着街边头,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又从那边的一头到另一头,来来回回好几次,并没有找到米嬷嬷。
寒气逼人的风从爻湖的水面而来,带着明显的湿气,渗着行人的肤,透着行人的骨,一点点地将寒湿侵入每个人的四肢百骸。
湖水未结冰,仍有画舫悠悠,不时传来婉转的琴曲。她一步步朝湖边走去,任由寒湿之气将自己笼罩。
突然有人抓住她的胳膊,她一回头,对上的是谢玄幽沉忧色的眼睛。
“湖边风大,怎么不多穿件衣裳?”
始终不远不近跟着的根儿赶紧过来,奉上她的斗篷。
谢玄替她将斗篷披上,系好带子,微低的眉眼认真地看着她。
她亦回望着,视线之中仅有眼前这张清雅俊美的脸,周遭的一切都已虚化。这一刻她想的是从前的种种,早知到头来一场空,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大表哥,我想回临安了。”
“世人口舌从来不绝,今日说你,明日说他,过阵子就好了。”
世人口舌之言当然可以不听,但悬在头顶上的刀很快要落下来。她一人之命,逃不掉也就逃不掉,没有必要连累其他人。
谢家也好,父母也好,她都不想害他们。正如米嬷嬷所说,她要想活命,只能远离京城,所以她不得不离开。
时到今日,她才知道米嬷嬷说的那句让她好好活着的话有多沉重,原来对于她而言,若能好好活着,保全这条命已是最大的可能。
至于旁的,皆是奢求。
“大表哥,我仔细想过,我们不合适。云泥之别,譬如霄壤,你若执意为之,最终只会害了你自己。你天资过人,出身清贵,前途璀璨,假以时日必能位极人臣。委实不必因为我这样的人,而沾染世俗的尘埃,背负不应该的骂名。”
此前的她装模作样,扮可怜的同时还不忘算计,虚情假意信手拈来。如今她这般模样,反倒让谢玄的心不停地往下沉。
她去王府之事,谢玄知道。
端阳公主也去了王府的事,方才谢玄也得到消息。
“可是端阳公主和你说了什么?”
“端阳公主没说什么,我们不过是一起喂鱼罢了。”她仰着脸,明镜般的眼睛里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平静,“我看得出来,她是个不错的人。长相上等,出身高贵,性情也不错。她对你的心思,你应该知道,若是抛却尚主的种种掣肘,她倒
是很好的选择。“
谢玄怒极反笑,“你这是想将我推给别人?”
他竟是不知这女人有多嫌弃自己,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思量的不是与他共同进退,而是第一时间丢下他。难道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徒劳吗?
“若是不我同意呢?“
林重影心下叹息。
这人居然如此认真,可惜她当不起。
“大表哥,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救人于深渊,反堕于深渊,你身后还有谢家和王府,没有必要为了我而冒天下之大不韪。”
谢玄闻言,眸色骤沉。
他将她往怀里一带,气息微乱,“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