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笔趣阁】 biquge2345.com,更新快,无弹窗!
城门巷位于北城,紧挨着北城的城墙根下。厚重庄严的城墙,如一道坚实的屏障,将巷子护在其中。
所谓南城旧北城杂,南城住着大多数的朝安城原住民,而杂居的北城外地因着进京置业者多,更为热闹繁华些。
尤其是城门巷子里,自来都是商贾与小吏们的居住的首选之地。而真正让城门巷子名声鹊起的,是因为巷子里出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京中的百姓们很多打小就听过一首歌谣:城门巷,巷子深,深长草,草盖木,木成林,林子里飞出了金凤凰。
城门巷里面飞出的金凤凰,正是当今陛下的生母:荣太后。
荣太后出身不高,其父生前不过是个城门尉,且她还是个庶女。这般不显的身世,最后却能成为后宫之母,的确是寻常人家的家雀,飞上枝头当上凤凰。
京中的命妇们都知道如何避讳,哪怕是再瞧不上妾室姨娘,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或是人前贬低说道,赵家几位夫人自是一样。
她们皆有诰命在身,全都进宫给荣太后请过安。是以赵老夫人听到老太太的话后心头一紧,暗道什么城门巷子里的小妾,这几个字就是忌讳。
她给赵氏递了一个眼色,赵氏赶紧过去。
老太太一看到赵氏,像个孩子似的欢喜,莹莹,你去哪里了?祖母好想你啊,你这孩子真不听话,让你别乱跑,你偏偏乱跑,若是被你母亲瞧见,怕是又说你不端庄稳重。”
赵氏替换其中一个婆子,搀扶着她,“祖母,孙女不跑了,孙女一直陪着您。”
看得出来,祖孙俩的感情应该不错。
赵普适时为林重影解惑,“我姑母自小养在老祖宗身边,老祖宗最疼的人就是她。”
赵家人丁兴旺,赵氏出生时府中开销大,进项少,很是拮据。赵老夫人操持一大家子,上上下下,妾室姨娘的十分忙碌,便将双生子中的女儿,也就是赵氏抱给自己的婆婆养。
老太太亲手将赵氏养大,一是自己养的自己疼,二是赵氏的长相最似已故的老伯爷,所以哪怕老糊涂了,府里的曾孙子曾孙女全都记不住,只记得自己养大的孙女。
这一点,身为嫡长曾孙女的赵菁都有些嫉妒。
她满头的珠翠,斜插的步摇最为华美,芙蓉暖玉,玉中镶嵌着熠熠生辉的金珠。
谢舜宁曾说过,说这金珠产自海渚国,一颗抵万珠。
赵家的富贵无处不在,堆砌在女人们的身上。赵老夫人如此,赵夫人也是如此,头戴金玉,身着华服,确实称得上是财大气粗。
“赵表姐,你这步摇真好看,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步摇,大姐也没有......”林重影无比羡慕地道,最后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满脸的不安。
果然,林有仪闻言,蒙着面纱都能看出脸色难看。
因为这样华贵的步摇,她并没有。
赵老夫人不虞地睨了林重影一眼,严肃地道:“姑娘家的衣着打扮皆要比着身份来,我们伯府是勋爵之家,菁儿的穿戴都是依着规矩来的。仪儿你也别急,等你嫁个好人家,比这好的东西有的是。”
“仪儿,舅母早就说过,你这孩子是个福气大的。舅母等着你日后大富大贵,我们还得沾你的光。”
林有仪心里的不悦,被赵夫人这番话安抚。
林重影仿佛感觉不到赵夫人看向自己那凌厉的目光,装出迟疑的样子,又道:“赵表姐,我听三表姐说,她都没办法和赵表姐你比,你有的她都没有。”
这话赵菁爱听。
她是掐尖要强的性子,平日里行事也张扬,穿金戴银的唯恐落于人后,没少和京中的贵女们暗暗较劲,心心念念地想要嫁入高门。
“你三表姐真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不信你问我大姐?”
林有仪刚刚得到安抚的心,又起妒火。
这些年赵氏做的事,旁人不知,她最是清楚。林家的产业极丰,铺子田产不知多少,几乎一大半的出产都被送到京中。
“仪儿,那可是你嫡亲的外祖家。你外祖母常说,母族不旺,何以为出嫁女撑腰。只有伯府好,我们才能好。”
念及外祖母和舅母对自己的好,事事都记着她。但凡是她和表妹有争执,舅母必定向着她,又觉得不应该在意这些。
赵菁见她好半天不回答,有些不太高兴。
“表姐,可有此事?”
她不太情愿地“嗯”了一声,背过赵老夫人和赵夫人狠狠地瞪着林重影。
赵老夫人沉着脸抿了一口茶,又重重放下。
这是送客的意思。
林重影虚弱地起身,行礼告辞。
赵夫人派个婆子送她,其余人都坐着不动。
她出门后,隐约听到赵菁在向林有仪显摆自己最近得了什么好东西的话,还有林有仪敷衍的应付,以及赵夫人训斥赵菁不够稳重的声音。
没走出去多远,恰好迎面遇到赵氏。
赵氏看到她,顿时下巴一抬,“四丫头,几日不见,你是越发的没有礼数了。你怕是没想到吧,你大姐丢了谢家的亲事,还有攀上更好的人家。”
她左看右看,没看到什么人,道:“母亲,此言是否为时过早?”
八字没一撇的事,也值得拿出来说。
赵氏闻言,神色间隐有一丝得意。
仪儿的八字已送去合过,与那国公府世子爷的八字再合不过。这八字一合,还有破相之说,亲事必定能成。
远远看到有人过来,她立马变成和气端庄的模样,言不由衷的叮嘱着:“你虽已过继出去,但始终还得叫我一声母亲。京里不比京外,你一应行事还是得注意些。
林重影也看到那人,好像是赵老夫人身边的嬷嬷。
若不是这次来伯府,她还不知道赵氏在自己母亲面前原来是那个样子。乖巧听话,恭敬又懂事,可谓是言听计从。
那嬷嬷显然是来找赵氏的,赵氏自是顾不上她。
她顺利出了伯府,回望那在阳光上熠熠生辉的琉璃瓦,莫名觉得有些讽刺。
恶毒如赵氏,原来身后竟有这么一大家子吸血鬼。还真是赵家有女抵十儿,金山银山往家搬。可怜汉阳林家郎,为谁辛苦为谁忙。
“咳咳咳”
她本就生得招人眼,这一咳经过的人都停下来,甚至有人上前来,关切地问她,“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咳咳咳。”
这下她咳得更厉害,俨然喘不上气的样子。
根儿像是被吓着,惊呼着:“姑娘,姑娘,你别吓奴婢啊。你身子本就不好,听说林夫人进京,非得赶来给她请安,到头来......”
“你别说了!”林重影有气无力地道:“她是我以前的嫡母,最是重规矩,我若是今日不来,岂不是失了礼数。莫说病着...咳咳.......就是快死了,我爬也要爬过来......”
这会儿的工夫,路人都围上来。
说是路人,实则也不尽然,还有一些是附近人家的下人,专门替主子四处打听人的。眼瞅着晋西伯府有瓜吃,一个比一个兴奋。
不多时,众人便在根儿有意无意的引导下,扒出林重影的身份来。
“这都是过继出去的女儿,赵家的姑奶奶摆什么嫡母的威风。
“你们怕是不知道,我都听说了......这赵家的姑奶奶啊,对那些个庶子庶女的压根不当人看......”
一辆马车驶来,缓缓停下。
马车上的萧高饶有兴致地听人议论着,挑开帘子往外看,等看到林重影时一挑眉,示意范真香去将人请过来。
围观的人见那马车的制式,很快做鸟兽散。
林重影见过范真香,哪怕是不认得福王府马车的样子,也知道里面坐着的人是谁。她依言过去,行礼请安。
“小表妹这脸色,当真是差极,可是哪里不舒服,本王带你去医馆。”
她刚想说不用,范真香已落了上马凳。
而萧高的表情神态,分明是不容拒绝。
王权之下,不得不低得。
她提着裙摆,进到马车里。
亲王制式的马车,双门天篷雕花朱漆,外面华丽大气自是不必说,内里更是雅致实用。车壁上鸟兽祥云应有尽有,暗格抽屉样样俱全。
萧高一派闲适,对她说不要拘谨。
她不拘谨也要装作拘谨的样子,堪堪地侧坐着,一副乡下人进城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样子。
车轱辘滚动起来,只见萧高像变魔术似的,从暗格抽屉中取出各种各样的吃食。
“小表妹,我们当真没见过吗?”
怎么又是这话?
这真是老套到快掉牙了。
林重影心想着,面上却是不显,?懂地摇头。
萧高支着下巴,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从她的额头到下眉,又从一只耳朵到另一只耳朵,越看越是皱眉。
“为何本王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臣女长在汉阳,从未出过后院。后来臣女的嫡姐要去临安,臣女陪着一起,那是臣女第一次出门,别的地方臣女都没去过。”
“本王倒是去过临安,但那是好些年前的事了。”萧高说着,暗道自己可能想多了。
分明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人,许是长得太过貌美,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所以才会误以为他们之前见过。
他一指那些吃食,道:“吃吧,不必拘礼。
林重影谢过,然后拿起一块点心慢慢吃。
点心快吃完时,马车停下来。
隔着垂下的车帘,有人在外面行礼,“王爷,这家酒楼换了个新厨子,专做临安菜。臣做东,您老人家能否赏个脸?”
萧高听到这话,回了一句“今日有事,改日吧。”
那人还在坚持,“天大的事,也不如吃饭重要,这不是王爷您常说的吗?王爷不肯赏脸,难道是臣的脸不够大?”
林重影讶然,敢这么跟亲王说话的人,想来身份也不会低。
果然,萧高道出那人的身份,“荣世子说笑了,本王看,整个朝安城也没有比你更脸大的人。”
原来是庆元伯府的世子爷荣笙。
说到这庆元伯府,虽然在最不缺勋贵侯爵的朝安城并不显赫,但无人敢小看。原因无他,只因荣家是荣太后的母家。
“王爷说臣脸大,那臣的脸必定是大的。王爷......”荣笙说着,已上前掀了车帘子。
林重影下意识转过身去,却还是让人惊鸿一瞥。
荣笙惊艳的同时,半个脑袋都快探进马车内。
突地,他“哎哟”一声,捂住自己头。
原来是萧高不知何时拿着一把折扇,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脑门上。
“非礼勿视,看什么看?”
“王爷恕罪,臣若是知道王爷您是有美相伴,万不敢扰您的雅兴。”荣笙口中道歉,眼珠子可没移,还要死盯着林重影看。
林重影暗暗叫苦,用袖子挡住自己的脸。
萧高瞪着荣笙,“既然知道了,还不快滚!”
荣笙显然不惧他,还在嘻皮笑脸,“王爷,您怎地如此怜香惜玉,这美人也得吃东西才有劲………………”
“你胡说什么?”萧高一伸脚,这下倒是将人给踹出去了。
很显然,那荣笙似乎还不想放弃,“王爷,您何苦为难臣呢?”
这话听着好像有些奇怪。
林重影思忖之时,外面传来一阵声响,像是有人动了手,然后有人倒了地,然后马车重新驶动。
她不得不怀疑,萧高今日出现在晋恩伯府外,或许并不是路过。
一炷香后,她的怀疑得到证实。
马车停在一处宅子前,而宅子的门前站着几名衙役,衙役们的旁边,还有一个她最为熟悉的人。
谢玄。
他穿着深紫色的官服,俊美而威严。
那双冷清的眸子在看到她时,明显涌起波澜。
萧高跟着下马车,对上他的目光时,道:“路上碰到小表妹,小脸煞白像是生了病。本王想着她可是谢少师你的小表妹,万不能耽搁,便想着亲自送她去医馆。这不赶巧了吗?居然在这里和谢少师你遇上了。
好一个路上碰到的,又好一个赶巧遇上。哪怕林重影再不懂官场争斗,也知道自己今日怕是要被人当成掣肘谢玄的筹码。
“多谢王爷。”谢玄似是不疑有他,道:“我这表妹自小体弱,等会我带她去医馆。”
林重影极有眼色站到他身后,扮演着娇弱小表妹的角色。捏着帕子的小拇指翘着,指指地上,意思是自己要不要装晕?
他见之,眸色渐深。
这女子当真是慧极。
原本仅是喜欢,如今看来未必不合适。
思及此,心中万般欢喜,只不能向外人道。
林重影见他轻轻摇头,心知他应是明白自己的意思,不需要她装晕蒙混过关。
抬头望去,但见这宅子是老宅,墙瓦都可见岁月风霜的洗礼。上面的匾额已经脱膝,斑驳不堪,写着颜府二字。
门上有锁,锁却是新的。
“谢少师带着这些人,难道是想私闯民宅?”萧高说着,人已到门前。伸着胖到有窝的手,拨弄那锁两下。“这宅子,若是本王记得不错,好像是本王的私宅。”
“王爷此言当真?”谢玄语气略为惊讶,“臣的人见这宅子无人出入,还当是个无主之宅,正想着破门而入,以查清里面是否有人藏匿时,王爷你正好赶到。”
这话自是假的。
若无确凿的证据,哪怕是无人居处,也应到衙门请查屋主是谁,待查清后再让屋主开锁,万不会破门而入。
如此不讲流程,分明是趁人不备。
而这个人,当然就是萧高。
“原来谢少师是怀疑本王?”
“非也,臣是怀疑这宅子。”
“宅子就本王的。”
“但它不是王爷,臣相信王爷,却无法相信一座宅子。”
林重影听着他们你来我往的,明白过来。
应是谢玄怀疑萧庶人被藏在这宅子中,派人蹲守在外。萧高得到消息后,为阻止谢玄破门而入匆匆赶来,还不忘捎上她。
至于先前碰到的荣世子,想来是受太后娘娘指使故意拖延时间。那么也就是说,太后同样怀疑萧庶人是被萧高所藏。
萧高仰头望天,好半天才道了一句有道理。
“本王这宅子一直空着,若是潜进什么人也未可知。谢少师一语惊醒梦中人,本王险些错怪了。”
说完,命人开锁。
锁一开,他让侍卫衙役们全守在外面,只准谢玄和林重影陪他一起进去。
“这宅子姓颜,好颜色的颜,你等面目寻常,不能入内。”
林重影下意识去看谢玄,谢玄小声问她,“身子可有不适?”
她轻轻摇头,反问:“这宅子原先住着什么人?”
“延妃。”
原来是先帝在位时宠冠后宫的延妃娘娘,那就怪不得。
她如是想着,再不多问。
萧高斜着眼看他们,揶揄道:“表哥表妹,天生一对,当真是养眼哪,和这宅子极配。”
“王爷说的极是。”谢玄语气寻常,仿佛是别人与他说“今日天气不错。
林重影自是惊讶,猜不透他的心思。
萧高哈哈大笑,笑声渐止时,似是有些怅然。然后他向他们介绍着宅子的布局,从影壁到花圃,从假山到游廊,如数家珍。
听得出来,他对这宅子不仅熟悉,还十分有感情。
宅子被维护得很好,哪怕多年不住人,也不显凋败之气。正屋、偏房、花厅、明堂,一一推门进去,但见内里家具布置仍在,并未落灰。
“本王珍惜这宅子,命人日日打扫。”
院子里,确实有一老仆在扫着落叶。
一入后院,仿佛别有洞天般,水榭云台,角亭小池,池水中还有一片残荷。
林重影忽地想到儒园的荷砚,犹记得她趁夜色采荷叶时,头一回与谢玄遇上。谢玄好像与她心有灵犀般,也在低眉看她。
浮光掠影,影短影长,重重叠叠。
重影重影,重的可是他们的影子?
萧高领着他们,走遍宅子的每一处,每一间屋子。到最为幽静雅致的一处屋子时,他明显有些犹豫。
“故人已去,空宅幽幽,但她到底是女子,清名永存。谢少师,你我可否都留在外面,让小表妹一人进去?”
不用问也知道,这屋子原先的主人应该是延妃。
林重影再次确认,萧高捎上自己是故意为之。原来不是为了掣肘谢玄,而是让她搜查这间屋子。
谢玄朝她轻轻点头,她在两人的注视中推开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桌上的玉瓶绿枝,枝是竹枝,翠绿新鲜,应是今日换上的。雕花大窗半开着,冷风吹拂烟绿的纱,仿佛主人还在。
透过那窗,她看到另一个打扫落叶的老仆。
那老仆佝偻着背,却不显瘦小,显然身量很高。他扫地的动作娴熟,但隐隐透着违和的优雅,仿佛他手中拿着不应该是一把扫帚,而是一支笔。
风继续吹,从窗外带来极淡的墨香。
这时他抬起头来,望向她。
四目相对时,她在他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