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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绿的纱轻舞着,如雾般从她身上拂过,正好挡住她的视线。
她再看去时,他已经低下头去继续扫地,那弯曲的腰背像是透着几分倔强,明明应该卑躬着,却有着说不出来的生硬。
仿佛方才那一瞬间的对视,仅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她若有所思,收回视线,往里面走去。
内室垂帘如瀑,红帐如火,床楣上坠着小巧精致的香盒。妆台上空无一物,唯有明镜不知岁月漫长,静静地等待着主人的回归。
这一室的温馨,却让人觉得凄凉。
她缓缓走近时,镜子里映出她的模样。
相传延妃貌若天仙,有一顾倾人城之姿。这方明镜曾经照过那样的美人,怕是再入镜的人皆是不配。
幽幽的淡香,极其的好闻,应是从那香盒中散发出来。鬼使神差般,她将香盒取下,然后打开。入目的不是什么香料香粉,而是七八颗沉香珠。沉香珠的底下,压着一块同等材质的木牌。
这种木牌通常是长辈亲人所赠,上刻符文或是字,皆是对被赠与之人的寄望。而这块木牌也是如此,上面刻着两行小字:不知情深有几重,只愿惊鸿曾照影。
“小表妹?”
外面响起萧高的声音,她赶紧放好木牌,再将香盒归位。
等出去后,尽量装作一脸的懵懂的样子,问萧高,“王爷,臣女方才忘问了,您让臣女进去做什么?”
萧高怔了一下,尔后笑道:“这宅子本王平日里不住,但也得好好打理。下人们无人盯着,怕是不尽心。这才有劳小表妹代为查看,不知里面可有落灰?”
她如实回答,“没有。”
这位福王殿下的一言一行看起来十分随意,却是滴水不漏。从头到尾都在打马虎眼,偏偏每一个眼都对得极准。
但凡是世家高门,宅子都不止一住。或是别院或是祖屋,这些基业平日里空置着,大多会留人看守打扫。
从进门到现在,她看到的一共有两人。
前门唯主家才能进出,故而主家不在时从外面上锁,以告知外人这宅子无主家入住。下人们若是进出,则走府里的小门或是后门。
她想,如果这宅子真藏了什么不该藏的人,之前他们在门口闹出动静时,那人应该早就从那小门或是后门离开,哪里会傻乎乎地等着被人抓个正着。
萧高对她的回答很满意,笑着对谢玄道:“谢少师,听到了吧。小表妹说屋子里连灰都没有,自然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
这话里的意思,该懂的都懂,不该懂的也懂了。
比如说林重影。
对此,谢玄没说什么,道了一声“打扰。”
三人出去时,又经过那池残荷。
萧高忽然停下,望着小池对面的水榭。
恍惚间,仿佛是一池芙蕖竞相盛开的时节。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站在那水榭之上,不知和身边的绝色少女说些什么。
少女盈盈如花,眉梢眼角尽显风华。她听得极其的认真,偶尔微微一笑时,池中的荷花瞬间黯淡失色。
不远处,约摸五六岁的孩童蹲在池边,企图去够离得最近的莲蓬。他使着最大的力气,脸蛋不知是憋红的,还是被烈日晒红的。
突然,有人替他将那莲蓬摘下,他抬头看去,惊喜欢呼,“三皇兄!”
被他称之为三皇兄的少年对他比着噤声的动作,指了指那边的一对金童玉女,他胖胖的小手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狡黠地偷笑。
“本王想吃莲蓬了。”不等谢玄和林重影有所反应,萧高自己先自嘲一笑,“算了,这个时节便是有暖房里种出来的莲蓬,那味道也不对。
他都这么说了,别人自是无话可说。
几人一出宅子,打眼看到门外多了一辆华贵的马车。
萧高挑了挑眉,看了谢玄一眼后,又睨向林重影。林重影装作不明所以的样子,一脸的懵懂。
“王叔,谢少师。”端阳公主被人扶出来,打眼看到她,明显有些意外。
她吃惊道:“王姑娘,你怎么在这?”
“大胆!”端阳公主身边的那个嬷嬷,早在王府时就看她不太顺眼,如今见她和谢玄一起,更是目光如刀。
她心下翻了一个大白眼,这些人真是可笑,先前隐瞒身份,自己说自己是什么王姑娘,她称呼王姑娘,何错之有?
“大表哥,上回我去你家时,见过这位姑娘,她说她是王姑娘,难道我叫错了吗?”
谢玄错身一步,几乎整个人都挡在她前面,对端阳公主道:“臣的表妹先前不知是殿下,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端阳公主大方表示,自己并没有生气。“是本宫隐瞒在先,哪能怪林姑娘。看谢少师这般模样,应是很疼爱林姑娘。”
林重影一听这话,赶紧低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倒是很想解释,但人家公主殿下问的是谢玄,她不能抢答,否则适得其反。
她这样的身份,万一招来公主的嫉恨,无异于自己找死。如今她不再是一人,身后还有父亲母亲。
“她是臣的表妹,臣自当爱护。
“原来是这样。”端阳公主笑了一下,又问:“林姑娘怎会在此?”
“这事公主应该问王爷。”谢玄回道。
端阳眼中尽是狐疑之色,看向自己的王叔。
萧高正看着戏,闻言摸摸鼻子道:“我和林姑娘路上偶遇,见她面色苍白,想着送她去医馆看一看,哪成想经过此地时,恰巧碰到谢少师想搜查这宅子。巧的是,这宅子正好我的,所以我不得不留下来。至于这位林姑娘...林姑娘,你身体可还有
什么不适?”
这话递得太好,林重影立马作虚弱状,一副快要站不住的样子。
谢玄见之,比她还会找台阶,当即表示,“王爷,殿下,臣的表妹身子不适,臣这就带她去医馆。”
马车再大,内里的空间也是有限。
林重影坐在离谢玄最远的地方,依然被清冷却强大的气息笼罩着,仿佛无处遁形。
她侧着身体微低着头,娇花般的姿态,分外的楚楚动人,恨不得让人将她好好珍藏起来,再不示于外人。
好半天,她都保持这般模样,不说话也不看人。
谢玄再是情感经历匮乏,也知她应该是不太高兴。
“影表妹。”
她不应声,头更低。
“林重影。”他又唤。
她还是不应声,似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细的冷哼。
这下他终于确定,她就是在生气。至于她气什么,他实在是猜不出来。
“你在生气?”
不然呢。
林重影心里哼哼着,这男人一门心思想让她做妾,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当着端阳公主的面那样的一本正经,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若她真给这人做妾,日后面对这人的正妻,她就是被撇开的那一个。什么心悦于她,原来也是图她的身子。
“我一个表妹,我生什么气。”
原来是气这个。
须臾,谢玄想到了什么,灵光乍现的同时,是压抑不住的欢喜。所以她生气,是气自己在别人面前说她是表妹。
若不想当表妹,她想当什么?
“林重影,你是不是介意端阳公主?”
人家是公主,她介意得了吗?
忽然她想到一个问题,驸马应该不能纳妾吧。
如果说谢玄要尚公主,是不是就没有纳妾的自主权。也就是说,她便能顺理成章逃离做妾的命运。
思及此,她看过来,无比真诚地摇头,“大表哥,以前我常在想,像你这般长相才能样样出类拔萃的人,世间究竟什么样的女子能配得上。今日我见你与端阳公主站在一起,我才知道,除非尊贵如公主,否则无人能与你并肩。”
所以你就尚了公主,别再纳什么妾了。
谢玄感觉被冷水头,浇灭他心中如火的喜悦。
他眸色一沉,“你说什么?”
“我...我的意思是只有公主才能配得上你...”林重影声音渐小,暗道自己是在夸他好不好,为什么他看起来想刀人。
他怒极反笑。
什么公主才能配得上他,分明是她不想和他在一起,迫不及待地想把他推给别人。
这个小没良心的!
她的身世存在巨大的疑点,暗处又有没摸清的危险,若不是怕节外生枝,他何至于在人前不敢表露对她的在意。
“过来。”他拍着身边的位置。
那微眯的眼睛,清冷生寒,如冰锥化成的芒,直刺人心。
林重影倒是识时务,慢慢地坐过去,讨好一笑,“大表哥......”
谢玄狠狠地将她抱在怀中,如同惩罚般紧紧地禁锢着她。
“我和端阳公主之间什么也不会发生。”
端阳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嫡出子嗣,今日出现在这里绝非巧合,而是打探过他的行踪,一路跟到这里。
他不可能尚主,这一点他很确定。
林重影感觉自己像是被巨大的藤木缠绕着,半点也动弹不得。身体被控制的同时,心却是动得厉害。厉害到连自己都难以置信,她内心居然在窃喜。
还真是越活越没出息了。
“大表哥,我快喘不上气了。”
她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他,好像胸肺齐齐被挤压,呼吸确实有些急促。谁知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感觉自己被勒得更紧。
这人莫不是有什么大病!
“谢玄!”她低声唤着,带着些许的不满。
谢玄听到她直呼自己的名字,只觉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动听的声音。长辈唤他玄儿,同僚唤他谢少师,便是有人意欲亲近些,也是唤他的字公令。
这声“谢玄”听在他耳中,唤醒他内心深处沉睡的欲兽。他仿佛能看到它由小及大,张着贪婪的嘴,露出锋利的獠牙,恨不得已在嘴边的美味吞吃入腹。
他也不好受,为了不折磨自己,他选择放开她。
马车稳稳当当地前行着,铺子伙计们的吆喝声,行人的喧闹声,如同虚化的背景。而这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他们彼此。
林重影得到自由,下意识想远离他。
为怕他再做什么,赶紧转移话题,问起那位延妃娘娘的事。
他回道:“延妃之母与萧彦之母是表姐妹,二人是表兄妹,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这也太狗血了吧!
难怪萧彦会谋逆。
好好的嫡子沦为庶皇子,心上人还被抢,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自己的亲爹,他确实应该发疯。
那个先帝真不是个东西。
先是不顾结发夫妻之情,一朝得志贬妻为妾。还好色重,强行纳自己儿子的心上人为妾,逼得自己的儿子谋反,却任由朝野上下将庚午兵变的错推到延妃头上,甚至还在死前下旨让延妃殉葬。
简直是太渣了!
“陛下让你和福王一起找萧庶人,你若是找到了,你会怎么做?”
那个老仆…………………
她心中隐有猜测,不知为何到了嘴边又咽下去。天家的水太深,不是她能趟的。哪怕借着谢玄的势,她也不想扯进那样的麻烦之中。
“天子的家事,哪里轮得到我一个臣子干预。”谢玄握住她的手,大学将其包裹着,“你那个嬷嬷或许不是米嬷嬷。”
米嬷嬷的身契他早已拿到,身契所书来历倒是清楚,并无任何破绽。他派人顺着身契去查,却查到一丝不寻常。
未进林家之前,米嬷嬷是在另一户姓黄的人家当杂扫婆子。据那户人家的儿子说,米嬷嬷是生了传染人的重病才被赶出去的,理应早已不在人世。且听那户人家对米嬷嬷的描述,也与他所见之人不同。
一个暗人,顶替别人的身份潜伏在林家,到底是为什么?
他逡巡着眼前少女的脸,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她垂着眸子,脑海中除了原主的记忆,还有自己和米嬷嬷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从她睁眼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唯一能信的就是米嬷嬷。
而如今有人告诉她,米嬷嬷不是米嬷嬷,那会是谁?
无形之中,她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深埋在不见天日的深渊中,咆哮着呐喊着,或是罪恶或是冤屈,却无人知晓。
马车一停,她思绪也跟着止住。
掀开车帘往外看,见是一处巷子。
“这是哪?”她问谢玄。
“这是医馆。”
她还以为只是个借口,没想到他真把她带到医馆来。
“大表哥,我先前都是装的。”
“我知道。”
知道还带她来。
林重影望着眼前没名没匾的宅子,一脸的疑惑。
寻常的医馆都有名字,而这间医馆却是什么字也没有,从外面看就是个民宅。走近一些,隐约闻到药味,这才确定是医馆无疑。
进到里面后,举目望去不见任何晾晒的草药,反倒是小桥流水,水中还有白羽鸭在悠闲地游来游去,十分的怡然宁静。
“大表哥,这大夫是什么人?”
“宫里退下来的老太医,他姓柳。’
原来是太医,还是老太医,难怪这么会享受。
林重影如是想着,上了那一拱的小桥。
谢玄落在她后面,眼中全是她的身影。当她回头望来时,那嫣然浅笑,娇而生媚,如春风化雨,点点滴滴全入了他的心。
他几步上前,与她并行,俊男美女恰似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桥的那边是一片竹林形成的天然屏风,屏风的后面才是屋子。屋前晒满草药,白须的老大夫坐在躺椅上晒着太阳。
药和人,无比的和谐。
林重影指指他,小声问:“是他吗?”
谢玄略一颔首。
听到动静,柳太医闭着眼睛道:“今日不看诊。”
“是我。”谢玄说。
“我说过,你小子只要是死不了,就别来找我。”柳太医的眼睛掀起一条缝,等看到林重影后猛地睁开,“你小子竟然还带了个姑娘来!”
他几乎从椅子上蹦起,瞬间到了他们面前。
“是她看诊?”
谢玄点头,“她是我表姑家的表妹,先前在临安时找人看过,说是内里亏损厉害,需要慢慢调养。还请您老人家帮她看看,除去寻常调养外,可还有其它的法子?”
林重影自己知道,比起刚醒来时,她如今的气色不知好多少。
先前在临安时,一应饮食都是极好,还有陆氏吩咐厨房炖的燕窝。后来她被过继到父母膝下,母亲没少在补汤上费心思。
柳太医二话不说,直接给她把脉。
“你表姑倒是会养孩子,好好的孩子养成这样,她怎么不干脆把人给养死了。”
“您老人家误会了。”林重影连忙替母亲解释,“我原本是汉阳林氏的庶女,前些日子才被过继给母亲。
柳太医皱起眉头,似是在回想什么,“汉阳林氏?我记得以前在冯尚书家里见过一个小子,好像就是汉阳人氏,也姓林。”
林重影闻言,下意识去看谢玄。
当今的尚书不姓冯,她不知道柳太医口中的冯尚书是谁。
谢玄道:“您老人家记性真不错,您当年见到的人,应该是太学的学生林昴,正是她的亲生父亲。”
柳太医听到这话,再次打量林重影。
那老而精明的眼眯着,眼缝越眯越小,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良久,道:“虚不受补,更不宜大补,平日里喝些寻常补气血的方子即可,唯有一点谨记。”
说完,他朝谢玄招手,示意谢玄更近一些。
林重影一看他这架势,心知他是有话要私下和谢玄说。正思忖着她的身体,难道有什么话不应该和她说时,便听到他掩耳盗铃像是对谢玄低语,实则并不小的声音。
“你小子要切记,圆房之后要节制,过几年再要子嗣。”
林重影下意识别过脸去,假装什么也没听到。
谢玄深深地看她一眼,对柳太医道:“多谢老前辈,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