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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汉中默然静立，然后转身离开。
他轻轻关上房门，关上那扇悲欢离合的门，如同关上一个泛黄的梦。
对于杨媚，他不知道说什么。
他走出这幢熟悉的小洋楼。
虽然已是深秋，但阳光依然热烈，风吹到身上，却有一股冷意。他抬头望了望四周，忍不住骂了句：“这都是他娘的什么事啊！”
副官小心看了看他的脸色，本想询问怎么没把女秘书捉拿回军部的，但一看张汉中那阴郁暴燥的脸，吓得什么也不敢问了。
一群人刚刚走出小洋楼，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沉闷地爆炸声。
众人大惊，来不及回头，迅速向前疾冲，然后卧倒在地。身后热浪冲天，尘土飞扬，溅了众人一头一身。
张汉中扑倒在地，顺势又向前滚了几下，然后回头望去，只见几分钟前还是座美美的小洋楼，现在已在火光中轰然坍塌。
那有着大大阳台的红色洋楼，那楼前粗壮繁茂的大树，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废墟，火光冲天，明亮得如同夜空中盛放的烟火。
在那烟火之中，仿佛有个穿着小碎花裙，扎着两条长长的辫子，辫子上还绑着粉红色的绸带的姑娘，在空中象只快乐的小鸟，欢笑着，跳来跳去，然后，慢慢地消散在阳光之中。
张汉中站起身，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废墟。他到现在还很难把那个害羞的小姑娘与冷艳的女秘书形象结合在一起。
他没想到她会用这么决绝的方法离开，什么也不留下。其实这样也好，在人世间飘荡，总会经历些离别，或天各一方，或生死相随。经历了，就会明白，爱也好，不爱也好，一直都会有离开。
这是打捞的第七天。
刘家的船只已经回了码头。刘思齐临走之前拍了拍他，半响才道：“回去吧。”刘思齐也是几天没睡好，一脸的憔悴，眼睛里满是血丝。
张汉中头也没回，只挥挥手，道：“你回吧。”
“你不回吗？”
“不，不回，如意还等着我救她呢。”
“别傻了，七天了，”刘思齐揉着自己的脸，深深地叹气，“掉到江里都七天了，如果能得救早就得救了，到现在都没消息，”他顿了下，又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极力忍住那股涌上心头的悲伤，半响才道：“那是救不了了。”
张汉中回过头来看着他，满是血丝的眼睛燃烧着怒火：“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他妈的不想救人也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刘思齐也不是个好脾气的，闻言大怒：“放屁！我怎么不想救人了！我要是不想救人，我会五六天吃不好睡不好，天天在这长江上风吹雨打干嘛？我吃饱了撑的？你他妈的当我在玩呢！有这样辛苦玩的吗！”
“哼，辛苦你了，”张汉中冷哼着阴阳怪气地：“你就这样咒诅如意？她好歹也是你的干姐吧。”
“我怎么咒诅如意了？你说清楚点！”刘思齐怒火熊熊燃烧，“我说的是事实，掉在江里七天了，能不淹死吗？你瞪我干嘛，我还没找你算帐呢，如意是在你们张家出的事，你是怎么保护她的？连自己的媳妇都保不住，亏你还是个军长，你就是一窝囊废！”
这句话简直就算是捅了马蜂窝，张汉中暴跳起来，直接一拳头挥过来，刘思齐猝不及防，脸上重重挨了一拳头，这两人本就是几天没休息了，心里都窝了一团火没地方发泄，这一拳头就是引火索，两火药桶彻底地爆发了！
这一架打得真是天地动色，从船仓打到甲板，滚来滚去，随行的士兵们都吓得战战惊惊，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还有几个想去拉架的人反倒被无辜地挨了几下子，这下众人都不敢动了，眼睁睁地看着这姑舅两人展开的互殴大战。
最后以刘思齐一拳头挥过去，张汉中晕死为战斗结局。
刘思齐惊愕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又看了看晕死过去的张汉中，惊得都结巴了，他，他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一拳头就能把张汉中给打消顿了？
围在周围的人吸了口凉气，赶紧上前把张汉中抬起来，船飞快地靠了岸，张汉中光荣地被抬进了医院。
刘思齐鼻青脸肿地跟了过去，心里慌慌地，见鬼了，张汉中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了？他不会是一拳头把张汉中打出毛病来了吧？！
结果到了医院，医生一通全身检查，得出的结果是：疲劳过度，身体透支，需要好好休养。
刘思齐松了口气，幸好幸好，张汉中没事。他要是有事，林夫人不把他打个半死才怪！
张老爷匆匆赶到医院，在单人间的病房看到了憔悴的张汉中。
他这个骄傲的儿子，一向神彩飞扬，意气风发，就算在那些最难捱的日子里，也从未这么颓废过。不过就是一个女人而已，就把他这么骄傲的儿子击溃成这样！
张汉中抬眼看着老爷，怔怔地问：“爸，你说，如意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张老爷怔怔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要怎么说呢？所有的人都清楚，如意是不可能再回来了。从她掉进江里直到现在，已经七天了，七天啊，这七天几乎把那段长江筛了个遍，结果什么也没找到，大家心里都有数，只是不好说而已。
“你说，爸你告诉我，如意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张汉中象个孩子似的固执地问他。
张老爷咬咬牙，回道：“是，是，她再也回不来了。”
张汉中闻言怔了下，垂下眼帘，道：“爸，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了。”
张老爷不放心地看了看他，张汉中靠在病床上，垂着头，一动不动，张老爷看了他半响，踌躇着，终于退出了病房。
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全身的疲倦和悲伤如潮水般涌上来，再也回不来了，再也看不见她了，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他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干涸的眼里终于有泪迸出，他发出失孤的惨痛狼嚎：“如意，你骗我，你说你会陪我白头到老，你骗我，你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