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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七点钟。
三中几栋教学楼传出朗朗读书声。
秋初,梧桐叶片油绿，被风吹着拂过教室玻璃窗。
“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
陆敏翻书，没注意压在上面的笔，眼睁睁看着这支笔轱辘轱辘滚到桌沿,消失。
似乎听到吧嗒一声。
她顿了顿，弯腰往桌下看，这位置对她来说并不宽敞，视线范围内没有自己那只笔。
同桌也在背屈原列传,似乎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她动作停滞片刻，余光同时瞧见前后的同学,片刻后，下定决心直起身。
“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
读着读着,周遭背书声忽然停下来,她不明所以地压低声音，跟着身旁起身的同学一起出教室排队。
男生一队女生一队,陆敏动作稍慢,自觉站到女生最后一个。
学校里广播喇叭正在播放集合进行曲。
她忽然意识到这是要举行升国旗仪式。
前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十六班的队伍出发稍迟。隔壁班两列队伍打打闹闹从陆敏身旁经过，她前面的同学才开始走动。
三四五层的班级一起下楼,一二层最容易堵。
陆敏原本紧跟着前面的女生，挤作一团时身前多了不认识的同学，只能眼睁睁看着前面的女生混入人群。
从教学楼出来,广播里的音乐声骤然清晰。人群疏散，一队又一队学生飞快跑向操场。
“快快快！这个班怎么回事！跑起来跑起来！”体育老师催促带队的体育委员。
陆敏脚步不敢慢下来，可是实在找不到自己班级的队伍，四下张皇，心一横，随意找了个队伍，闷头跟着跑。
操场一侧好几处入口，每个班的位置似乎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体委和班主任领着，有条不紊地穿过去。
因为面前有个班级没有完全通过，陆敏跟着的这个班暂时停在原地，她往操场草坪处看了一眼，大约三四千人，整齐划一地穿蓝白色棒球服校服。
看得人头晕目眩。
身旁的男生忽然扭头瞧了眼陆敏，上下打量她，眼底流露惊讶与好奇。陆敏尴尬地低头，手指缩入校服袖口。
进了操场，这个班很快找到自己的位置，陆敏通过校牌的颜色判断他们跟自己不是同一个年级——她胸前的校牌是红色的，这些人是橙色的。
还有几个班级没到场，操场些许混乱，她默默从队尾横向溜走。
陆敏边走边往前张望，希望可以看到熟悉的面孔，比如自己的同桌，或者舍友。然而所有人都面向主席台，只能看到后脑勺。
“哎哎你们几个，站得不齐。”体育老师经过，巡视队伍纪律。
陆敏下意识错开视线，不敢跟老师对视，她越走越急，眼里写满惊慌无措。
这
个班不是，这个班不是，这个班不是——
陆敏视线中蓦然撞入一张熟悉的面孔。
少年松散站在队尾，手臂背在身后，四下张望，视线与她相交。
这张脸生得清落，骨骼线明晰，眼皮很薄，清晨七点半的阳光澄澈，像薄纱覆盖下来，暖融融的，他额前的碎发，连带眼睫，都泛着一层鸦羽质感的金色。
陆敏停下脚步，错开视线，然后走过去，站到他身旁，稍稍靠后半只脚的位置。
她小心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总算找到自己班级的位置。
虽然开学已经近一个月，但是因为她没什么交际能力，甚至连好几个同宿舍舍友的名字和脸都对不上号。
别的同学的脸也时常让她感到陌生，出去接杯水的功夫，回教室后看到不熟悉的面孔，她还要退回到教室外，瞄一眼铭牌。
但总有些人、有些面孔让人印象深刻。
比如身旁的少年。
“前后一臂距离，把间隔拉开。”主席台上的体育老师整顿队伍，严肃的声音从广播里传出。
前面的女孩向前半步，过了几秒，又向后一步，陆敏跟着她移动。
“向前看！”体育老师说，“以高二十六班为基础，向左向右~转！”
陆敏以为这个班级在中轴线以右，于是朝左转，谁知正好跟旁边班级向右转的男生打了个照面。
她呼吸一滞，发现人家整个班级都是朝右转的。
而她所在的班级，原地不动。
陆敏想到什么，快速转正，扭头去瞧身旁的少年。
少年瞥她，显然看出她的惊讶，视线从她胸口的校牌上掠过。他目视主席台，稍稍偏头，问：“同学，你哪个班的？”
他声音清越，声压却低沉微磁，像冬季森林里积久的雪花融化后，露出的奇迹般青翠的枝叶。
挨得有点近，陆敏清晰地看到他校服外套上的走线细节，精瘦平阔的肩膀的轮廓。
“高一十、十九班。”她垂下眼睛。
“那你走错了，这不是十九班。”
“欸？”她再次惊讶。
“同学，你是我们班的吗？”短卷发，戴着紫色细框眼睛的中年女老师走过来，严厉地问。
陆敏心尖一颤，窘得脸色发烫。
“还有你，哪个班的？”女老师对杭敬承说。
“这升国旗仪式难道不是该站自己班吗，到处乱窜像什么样子，把我们班当什么了？快餐店吗？就没见过这么不省心的孩子......”
杭敬承做错了就立正挨骂，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似的，眼皮随意耷拉着。
听老师唠叨听累了，他侧目睇身旁的女孩，她给老师讲得无地自容，耳根子通红，使劲低脑袋，恨不得整个人钻进绿色草皮。
“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各位同学......”主席台上主持升旗仪式的小姑娘已经开始致辞。
身
前这个班主任丝毫没有停嘴的意思。
“老师，错了。”杭敬承忽然开口，顺便低头，把这老师吓一跳，他说：“下回不站您班队伍了。”
陆敏正紧张地挨骂，后悔自己刚才没有跟紧队伍，忽听旁边少年开口，老师也被他说愣了。她偷偷抬眼瞧他，却见他转头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
那双狭长清隽的眼睛微眯，似乎在问她愣着干嘛。
“对不起老师，对不起。”陆敏小心地低头道歉，绕过这老师，小跑着跟上去。
与他相邻一步距离时，她胸口起伏，慢下脚步。忽然意识到她不知道这同学要去哪，莫名地跟上来了。
“我也在十九班。”他随口这么一提，也不管她是不是听到了、听清了，就借身高优势四下张望。
杭敬承拐进另一个班的队尾，然后扭头看跟上来的陆敏。
陆敏正在偷偷观察旁边同学的校牌。
这个班应该也不是十九班，甚至不属于高一年级。她想。
“你认得我吧？”身旁的少年随意问。
国歌前奏响起，陆敏撞进他深黑色的眼眸，她听到自己砰砰跳的心脏，奇怪地停滞了一瞬。
她点头。
“起来......”庄严的国歌传唱。
杭敬承不再看她。
陆敏攥紧手指，抬头看向主席台上冉冉升起的国旗。
/
升国旗仪式结束后，各班带队回班级上课。
陆敏坐在里侧，从同桌田艺身后穿过时，她扭头问：“陆敏，我刚才怎么没看见你呀？你不是站在我身后嘛？”
“我走错班级了。”陆敏微囧。
“啊？哦......怪不得。”
陆敏抿唇，唇角拘谨地勾了一下，她坐回自己座位，看着贴在桌角的课程表，推了推略长的袖子，露出手腕，然后低头翻找桌洞里的课本。
“杭敬承好像也走错了。”田艺冷不丁说。
她扭头看陆敏，“杭敬承你知道吧？咱们班，哦不，咱们年级最帅那个——”
杭敬承，陆敏知道，入学第一堂课，她对这个名字印象最深。
慢慢点头。
田艺看着她像树懒一样迟钝的反应，耸肩，“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这件事......话说小说里长得最帅的男生一般都很高冷呢，但是杭敬承上个周帮我推开教室门欸......”
田艺抱手，陷入少女怀想。
陆敏忽然想起自己掉地上的笔还没捡，将椅子往后挪了挪，弯腰去找。
那根笔在前面同学椅子腿边，她伸手臂，差好远。起身后，她盯了会儿前排同学的后背，嘴唇微动，又阖上。
伸出腿，费力地用脚去勾那根笔。
“杭老板，我球在你那吗？”前排的男生问。
从一旁过道路过的杭敬承转头看他，“没。在汤祁那儿。你今天要打？”
“就问问。”
这天上课的时候，老师提问坐在教室中间的一个同学。
陆敏下意识看那同学，视线却被教室另一侧单手托腮，懒洋洋写字的少年吸引去。
她忽然想起课前他从这里路过，前排男生的同桌朝他丢了个纸球，他笑着反手丢回来，砸这男生脑门上，挥了挥手，走了。
他人缘好像很好，才不过一个月，就跟班里大部分男生都相熟。陆敏想。
“很好很好，请坐。”老师叫回答完问题的同学坐下，“我们来继续看这个问题.......”
陆敏收回视线，瞥见田艺的课本，一愣。
化学方程式旁，写满小字：
杭敬承杭敬承杭敬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