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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溪流过碧山头，空水澄鲜一色秋。
白石县的秋天，冷厉中透出肃杀。
范宁阳派遣衙役们打听行走了一整天，在王家找到了按察副使柳高卓。
此时柳高卓已然对范宁阳等人厌恶透顶，称在王家住得极好，连衙门都不想前去。
范宁阳多番小心赔罪，才哄得柳高卓移步县衙。
李知行早已在大堂恭候多时，此刻见范宁阳和柳高卓前来，分别入座看茶。
柳高卓率先发难：“李知县，你上任三个月，便有白石县父老乡亲联名上书知府告你的状，你怎么看？”
他鹰似的双目无情地逼视着李知行。
李知行饮一口茶，放下茶碗，缓缓道：“柳大人，此事另有隐情。”
柳高卓冷哼，听他解释。
李知行定气凝神，将王家要掌握包税权的事娓娓道来。
说到动情处，李知行不由道：“从前韩县令在时，王家利用包税权，不知逼死多少百姓。今年在我治下，要百姓亲自上衙门交税，动摇了王家的根本利益，故而他们生事造谣。”
柳高卓第一次听说包税权的事情，不由一愣。
他的神情软化了两分。
“李大人可知，你逼迫百姓改换祭祀，差点导致官逼民死？”
柳高卓依旧愤怒，咄咄逼人。
李知行见他提起废除淫祀之事，心下揣测王家乘此机会上了不少眼药。
他从容淡定。
“大人，依我大周礼法，淫祀无福，理应废弃。”
一边范宁阳递来了生员胡逢春写的贺文《贺禁淫祀》，李知行稍微翻了两下，递给柳高卓。
柳高卓吃惊地阅读着。
“什么，他们祭祀的竟然是灰老鼠？”
“他们竟然搜刮生员的廪米，去献给灰老鼠的祭祀，导致生员家破人亡？”
“王家从未与我说过这些！”
柳高卓看过贺文，愤怒地将文章拍在桌上。
他意识到王家的言语不尽不实，不由对昨日宴席上三人的惺惺作态怀疑起来。
“那么你棒打鸳鸯，差点将王家子弟处以绞刑，可有此事？”
柳高卓的声音高了八度，力压李知行。
李知行温文的拱手，回道：“按我大周律例，凡强抢民女成事实者，处以绞刑。”
“强抢民女？”
柳高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正是，县丞，请将卷宗取来。”
范宁阳赶紧派人去架阁库取卷宗，翻到王一扬强抢民女案，递给柳高卓。
柳高卓翻看了一会儿，斥责道：“你这是对王家子弟诱骗招供！”
李知行派衙役去请当日来告案的农夫。
柳高卓、范宁阳、李知行三人对坐吃茶，静静等待。
气氛僵持而充满压力。
但李知行神情潇然，不以为意。
柳高卓暗中观察两人许久，觉得县丞只是寻常，然而这位李县令实在一表人才。
联想起他是圣人钦点的两榜进士，老师又是当朝礼部尚书骆秉哲，不由对王鹏煊的话语又怀疑几分。
那日告案的农夫再次上堂。
一见到李知行，他就跪下哭号：“青天大老爷！感谢您为民做主，二娘才能回到我的身边！”
李知行亲自扶起他，让他对柳高卓口述案情。
随着农夫的哭喊，整件事的形状也越来越清晰。
柳高卓尴尬地坐在原地，他实在想不到，像王一扬那样瘦弱的富家子弟会强抢民女。
更让他暴躁不安的是，王家竟然如此厚着脸皮，颠倒是非，混淆曲直！
这是完全不把他这个按察副使放在眼里。
柳高卓的心里，第一次对王家升起了愤怒厌恶之情。
他开始理解李知行的处境。
听过这位农夫的口供，柳高卓不再那么自信。
他放软了语气，再次询问道：“那么白石县学的事，你是否故意刁难生员，又冤枉教谕？”
李知行听他问起白石县学，叹了一口气。
他将教谕套题，搜刮金银，县试舞弊的一系列事迹都原原本本地说明。
犹嫌不够，还命人传唤生员宋自明前来衙门。
宋自明来到衙门时，脸上残余着被人殴打的青红肿块。
柳高卓没有待李知行发话，直接询问道：“县学里可有舞弊之事，从实交代！”
宋自明端正地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回大人的话，教谕林晓远和生员沈九郎，确实串通生员舞弊！”
“他们见小人没有参与作弊，还考了县试头名，就将小人痛打一顿。”
“若非县令大人英明，断案裁决，小人可能被沈九郎等人活活打死！”
柳高卓坐在太师椅里，面颊通红。
他所盘问的每一件事，李知行都对答如流，而且人证物证俱全。
回想起王家的宴席，以及自己将走时他们欲赠送的文房四宝，柳高卓难得地憎恶起来。
他心中开始犹疑，不知是否要相信李知行，认为王家只是单方面在造谣生事。
联想起王鹏煊从前出仕时的官位政绩，他又觉得王家做不出这等小人之举。
范宁阳见时机已到，邀请柳高卓在县城里上街走走。
李知行陪伴在旁。
柳高卓在街头上询问百姓：“你们可知道新来的李县令？他为官如何？”
挑着扁担的男子称赞道：“李县令为民做主，有他在，衙门一周五天都审案子，有冤必诉。”
卖馄饨的女子点头：“李县令是一个好官！有他在，我们白石县一片安宁！”
编竹篾的老头也乐呵呵的：“李大人是青天大老爷！他祭祀了龙女娘娘，我们县里风调雨顺！”
柳高卓走在街上，和蔼地和百姓们打招呼。
他惊异于百姓对李知行的评价，回过头道：“李大人，您民评如此，可以称一声能吏了。”
李知行作揖，连道不敢。
三人走到龙女庙处，那里木匠和石匠正在施工，要将龙女庙翻新。
又走到烈士祠处，平地上盖起了一座小祠堂，祭祀着白石县古时阵亡的士兵和近年来牺牲的军户。
惠风和畅，气象清明。
按察副使柳高卓心中的天平完全倒向了李知行。
他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李知行的肩头，意味深长地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李知县，你为官不易，要当心他人的小人之举啊。”